但是,随后的几起几落,“高干”子弟们似乎都没事了,林虹却要被调到最偏僻的山区去教书,她单身宿合的玻璃也接二连三被打碎。打击报复落在她头上,同时也有不少人站出来支持她,陈村中学的领导就抵制了上边的调令。在两种势力的冲突中,林虹很快成了焦点人物。这已是有几个月的事情了。
“新来的县委书记对我的事表态了?”林虹问道,她觉得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
“李书记还没表过态,是这次提意见、提建议会上各小组提出来的,呼声很强烈。”小周解释道。
“什么叫提意见、提建议大会啊?”
“这个名字又普通又怪吧?”小周抓了抓头发,炫耀地笑了一下,“这是李书记提议召开的。全县上上下下,不管是谁,只要你对县委领导提过意见、提过建议,不管是什么方式,写信了,报告了,谈话了,告状了,上条陈了,就都请了来。一千多人的名单都是李书记一个个审定的,听说其中有四百多人是他亲自提名的。”
“他来古陵半个月就能掌握这么多人的情况?这个县委书记有多大年纪,从哪儿调来的?”
“他挺年轻的,三十来岁,省里调来的。原来也是你们北京学生。”
“他叫什么?”
“他姓李,你看,”小周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一指前面,“那不是开会会场。”
前面就是县招待所,大门外沿街堆满了嗡嗡闹闹的人群,三三两两、一簇一堆地延伸到这儿。他们在人群前走过,林虹立刻受到了人们的注目。
最先投射来的是男性的注视。林虹感到了,那是一切漂亮女性都应习惯的特殊境遇。接着有更多的目光转向她,是由一些认得她的人的窃窃低语的介绍引起的。“那是林虹?”“是,那个就是林虹。”人们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她能隐隐听见。她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走着,并不时微笑着和小周说两句话,帮助小周摆脱在众人注视下的困窘。
在人群的注视和议论面前走过时保持常态,这需要勇气和自制力。林虹不愿意自己成为新闻人物,她知道,那对于一个漂亮的独身女性要承受多大的压力。然而,事到如此,她也有足够的忍受力。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应该轻视什么,而且能确实轻视它,就能获得坚强。
离招待所越近,对她的指点和议论也越厉害。路边相挨着一个百货商店和县剧团,院门站着一群女人,她们对林虹的指点和议论格外劲头十足:“这是个风流寡妇。”“可你看她那样子,装得还挺正经。”“越风流的人表面越正经。”“你问她?她过去就因为作风不正派,呆一个地方臭一个地方,最后躲到咱们古陵来了。”“她结了几次婚?”“谁知道,听说她男人发现她是破鞋,不要她了。”“哟,这样的人还能当老师啊。”
县剧团的副团长,一个胖得像麻袋的中年妇女议论得最起劲。我们往下就会从她身上看出,对林虹的舆论毁谤来自怎样深刻的利害背景。而女人的嫉妒,也在这里表现出全部恶毒性。有人嫉妒林虹的美貌。有人嫉妒林虹走路时沉静文雅的风度。有人嫉妒林虹的文化教养。总之,人人嫉妒自己认为有但实际上没有的东西。在嫉妒时,人人又显示着自己的优越性。
“这种女人臭塌了。”一个细骨伶仃的中年演员轻蔑地骂道,这是在显示她有个好名声,虽然实际上她可能名不副实。
“像她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还要她?”一个胖乎乎的售货员瞥着白眼,显示出她有个名正言顺的丈夫,虽然她经常挨丈夫打骂。
“不正经。风流货。”她们又共同用嗤之以鼻的斥骂来表现自己的正派。其实,对“不正经”的过分义愤,往往是因为自己就不正经;对“风流”的过分义愤,则常常反映着对风流的羡嫉。
议论和辱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故意想让林虹听见似的。
林虹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不易觉察地纤颤着。这是舆论对弱者的残酷宰割。她依然略仰着额头目视前方很沉静地走着。她的沉静使那群女人议论的声音更高了:“这不是把接待站的小矮个儿又勾搭上了。”“呸!”一个很响的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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