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达理没说什么,又慢慢踱了两步。他批评人从来话不多、话不重,一言半语,点到就算。“有些情况,现在看来,我应该早几天来。”郑达理又像是自我批评地说道。
李向南自然感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他尊敬地说:“我应该早点就去地区汇报了。”
郑达理又在房间里慢慢踱开了:“我昨天才到,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就听了一大堆意见。值得考虑啊。”
李向南不知说什么好。
“我决定召开这个常委扩大会,你能理解吧?”郑达理站住,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能理解。”
“咱们和同志们一起讨论着,把你来古陵这一个多月的工作总结一下。如果同志们有什么意见,你也应该能听得进去。”
“是。”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谦虚谨慎,平等待人。”
“我来古陵前一天,在地区就听您对我说过这句话。”
郑达理略含一丝不满地看了李向南一眼:“真理不怕重复。”
“我不是说您重复,我是说,您的话我一直记着。”李向南解释道。和这位地委书记说话,始终要扮演谨小慎微的角色,李向南感到了心理上的压力。
“为人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条,这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是。”
郑达理在写字台前站住,看见玻璃板压着的一张白纸上写着八个毛笔字:“谦虚谨慎、平等待人”。他对顾荣的细心安排感到满意。这套房间会客室的布置和他原来在古陵任县委书记时的办公室完全一样。他抬头看了看墙上,两条墨迹犹新的隶书大条幅一左一右地挂着。一条是:“唯本色”。一条是:“慎独”。这是他最喜欢的走到哪儿挂到哪儿的条幅。顾荣没有忘记这一点。这让他觉得受到尊重。
他在沙发上慢慢坐下了:“向南,你看见这墙上的两个条幅了吗?”
“啊,看见了。”
“知道什么意思吗?”
“一个人要本色。”
“对,一个人最可贵的是本本色色,不宣扬,不张狂。这一条呢?”
“慎独?我……不太懂。”李向南说,“郑书记您讲讲。”
“慎独,就是说,即使你一个人独身自处,也要谨慎自重,不要放肆无行,忘乎所以。这样才能养成习惯,在任何场合都谦虚谨慎,按规矩办事。”
李向南点点头,同时却感到胸口抵住了一种看似温和其实强大的压力。这位性宽和、寡言语的地委书记,似乎代表着一个比整个古陵现状更为巨大而浑圆的现实。
“我最反对的就是一个人骄傲狂妄,目中无人。”郑达理微微靠在沙发上慢慢说道,“那样的人,十个有十个要跌跟斗的。”他停了一会儿,略含一丝感叹地谆谆告诫道:“一个人不能有个人野心。有了野心,再加上点风头主义,家长作风,喜欢我行我素,一个人说了算,那难免要垮台的。”
“是。”对于这样原则的说法,李向南无法表示反对;而对于其中隐含的具体针对性,他则感到了压迫力。
“当领导要有修养。向南,你还年轻,要慢慢磨练。修养这东西是很难的,要处处注意。比如,我平时在家里,星期天吃什么饭,爱人问我,我也绝不一人说了算,总要说:你们大家说吃什么啊?”郑达理慢慢抽了一口烟,“什么事一个人做主,这种做法要不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在政治上尤其是个重要修养。”
“您这民主作风都贯彻到家里了。”李向南晚辈一样笑道。他希望能使气氛融洽,能坦率地谈点什么。
李向南这句话显然使郑达理有了兴致。他慢慢在烟灰缸上一点点蹭掉烟灰,同时看了一下李向南钢筋似的瘦长手指,此时,这只手正一下下有力地弹着烟灰。他接着发挥他的话,“比如这弹烟灰吧,有些人一当领导,弹烟灰都有一股派头,老顾就有这个毛病,这不好。这种细节上也暴露了一个人的品格、作风。真正有涵养的领导,你注意没有?特别是一些高级领导,他们一般不这样扑扑扑地弹烟灰,都是像我这样慢慢蹭去烟灰。这个细节也能表现一个人的谦虚本色,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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