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郑书记说成古陵的象征是顾荣过去心中最不快的;而现在这些话,正是他认为最有水平的。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冯耀祖走过去接电话。
“小胡,不要火气太盛。这样吧,明天跟我一起到地区走走,看看郑书记,消消气。”顾荣安抚道。
“我不去。”
“顾书记,地委郑书记的电话。”冯耀祖举着话筒说。
这个电话来得太及时了。“我是顾荣啊。”他走到桌前接过话筒,电话里传来老郑的声音,屋里很静。坐在电话旁边的几个人都能听见老郑的声音。
“老顾,身体怎么样,不要紧了吧?”
“不要紧吧,还不到彻底交待的时候呢。”
“要多注意身体啊。我本来应该去看看你,赶上去省里开了几天会,刚回来。古陵现在怎么样,向南干得不错吧?”
“年轻人很有干劲……不过……”
“不要吞吞吐吐。向南是咱们老首长的孩子,什么还不好说?”老郑也在李向南父亲手下工作过。
“下面有些干部对他有些意见,可能他对县委工作还不太熟悉吧。”
“总要有个熟悉过程。……干部们对他有些什么意见?”
“主要认为他对古陵这几年的工作缺乏正确估计吧?”
“噢,具体怎么回事?”老郑注意了。
“他们认为向南在实际上基本否定了古陵县委这几年的工作。官僚主义,党风不正,不关心人民疾苦,这些都是向南下的结论。”
老郑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满屋子的人屏住呼吸相视了一下,这句话落到原县委书记心上的千钧分量,他们都感觉到了。“听见你房间里人很多啊……”过了片刻,老郑在电话里说。
“人来得不少,耀祖,老罗,老龙,还有小胡。年轻人最近有点情绪,他很想去看看你。让小胡跟你说两句话吧?”
“郑书记,”小胡接过电话,在老领导面前满肚子委屈和牢骚一下冒出来了,“我干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
“我因为反对他全盘否定古陵这几年的工作,他就把我从县委办公室清除出来了。”年轻人一下子把事情机智地归结到这个高度上,不能不说是受顾荣刚才那句分量千钧的回答的启示。
老郑又沉默了。“不要太冲动,啊?”过了一会儿,电话里又传来他的声音。
“郑书记,让我还是到地区跟着你工作吧。”
“这个慢慢再考虑。”
“我想先去看看你,反映反映古陵情况。”
电话打完了。及时的电话取得了及时的效果。满屋的人在瞬间寂静后都兴奋地议论了起来。一晚上的“随便谈谈”达到了主题升华。
顾荣非常舒服地仰靠在沙发上,两只手像两条战争年代装满小米的粮袋松坦地搭放在沙发扶手上。他此时觉得自己屁股格外大,身躯也格外沉,整个身子像个巨大的沙袋深深陷入沙发里,沙发也显得格外稳固,像块十米见方的钢锭压在地板上,压在整个古陵县地面上。乳白色的灯光,青色的烟雾,喧嘈的说笑,窗外月光下婆娑飘曳的树影……一切都在周围轻快地飘浮晃动着,惟有自己四平八稳地像块巨石坐落在中间。直感告诉他,仅此一次随便谈话就可以绰绰有余地搞垮李向南的整套布局。由于稳操胜券,他不但没有一丝烦恼愤恨,而且还涌起一些对李向南的怜悯。他毕竟是老首长的儿子。而且,那种不顾一切往前闯的昏热,自己年轻时也是经历过的。他摆了摆手,打住了人们的议论:“同志们,不管有什么意见,都要像今天这样坦率地谈,这样才能解决问题。另一方面呢,要与人为善,对同志要一分为二,向南同志对工作还是很热情的。”这番话既是他不露痕迹的老谋深算,也多少安慰了一下自己刚产生的同情心。
“什么工作热情?”小胡拿起桌上那份“批了的案子为什么解决不了”抖了抖,“为什么专门举这个国民党中校的案子为例,不就是为了针对顾书记吗?”全屋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小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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