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景立贞对于这些简直茫然一无所知,她只能表示很内行地点着头。
“您不知道,关于这些新的思想和方法,现在很多干部一窍不通,有时候和他们谈这些,他们的话让你又可气又可笑,他们连什么是系统工程都不知道。”
“过程性的话你就不要多说了,你的问题是什么?”景立贞打断道,不让李向南的话题沿着这个危险方向发展下去。
“我是想搞点战略理论的研究,您看应该怎样搞更好?”
“怎样搞?嗯……”
“还有一个要请教您的问题是:有了正确的战略,如何在实践中推行呢?”
“推行?那你就应该……根据实际,啊?……”
“实际困难很大。您可能不知道,下面有些干部实在是缺乏水平。有一个公社书记,让几十个一年级小学生在快倒塌的窑洞里上课。窑洞里光线阴暗,人进去,过好几秒钟才能看得见东西,外面下雨,里面好几处裂缝滴滴答答漏泥水,孩子们就用小手撑着老师的塑料布、雨衣,一堆一堆挤在一块儿上课,书本就放在膝盖上,光着脚踩在泥水里。可他们公社七个干部占着大小二十七间亮堂堂的砖瓦房,让他们暂时腾出一间来给孩子们都不肯,结果窑洞塌方了,把老师和学生都砸在里面了。”
“啧啧……”景立贞慨叹道,却立刻警觉地抬起头,“你讲的是古陵?”
“是古陵。”李向南利用着自己在心理上的有利情势,在景立贞来不及立刻打断的时候,抓紧着一口气往下陈述,“还有,一位社员被原来的大队干部吊打迫害死了,他的妻子背着孩子,往返一百八十里山路步行着到县城上访,几年来上访五十次,走了近一万里路,可问题就是解决不了。还有……”
“你这都是针对小莉叔叔讲的吧?”景立贞不快地打断李向南。她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儿来了。她要扭转过话题来,“好了,这些情况你不用多讲了。”
“不,您还没听我说完话。您不知道,像这样一些事情,很多,顾书记派我去古陵,我能不管吗?一管就是狂妄,就是独断专行,还把舆论造到顾书记这儿,造到您这儿,您是理解我们年轻人的,您说,我能没情绪吗?”李向南显得义愤填膺。
“具体情况你见了老顾再谈吧。”景立贞摆了一下手,尽量从李向南正义凛然的气势中摆脱出来,她要恢复刚才的双方关系。她把抽了半截的烟摁灭,横放在玻璃烟灰缸的角槽上。
“希望您能理解我,帮助我,支持我。”李向南神情恳切地说。
“应该帮助的,我当然会帮助,应该支持的,我也会支持。可什么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看事情、看人都要历史地看,从本质上看,由表及里嘛。”景立贞以领导的口吻拖腔拖调讲了这几句政治思想工作的套话后,从容地把话锋一转。“你检查检查自己,有没有问题啊?”
李向南沉默了一瞬。进入最复杂的问题了。这些问题都是他和顾恒必须谈的,今天在景立贞面前算是“预演”一次:“这我很坦然。我相信事实终归是事实,造谣诬蔑总变不了事实。”
“这个李向南。”景立贞顿时有些生气了,“别的同志向上级反映问题,即使事实有出入,也是对上级机关和你负责嘛。”
“如果只是事实有些出入,我可以理解。可如果无中生有,硬要搞倒一个人,我就不能接受。”李向南委婉而固执地进行辩解。他可以夹起尾巴,可以不露锋芒,可以表现出种种礼貌和尊敬,可以对景立贞赔着小心,可以对她的某些讲话表示充分的理解和接受,可以违心地做出种种令自己厌恶的表演而“讨好”她。但是在原则问题上,他不能随便妥协,更不能含糊默认。这个硬,这个固执,这个争辩,这个理直气壮,这个义愤激动,都是必须的。他不能丢失自己的立足点,迎合别人是有限度的。
看着这个黑瘦的年轻人,景立贞心中十分恼火。怎么到这会儿还没收拾住这个李向南。平时自己泼辣干脆的利索劲哪儿去了?再一想到李向南对小莉的耍弄,她的恼火一瞬间达到了难以克制的程度:“这个李向南,你是一点话都听不进去啊。”她悻恼地把跷起的二郎腿叭地放落在地,看到李向南又要张嘴解释什么,她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什么问题都没有,都是别人的问题?”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拿起鸡毛掸子掸了两下红漆木窗台,又在桌边用力磕了两下掸子,然后转过头,“别人反映的你的情况都是造谣,一点事实根据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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