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259)

2025-10-10 评论

    “不知道。”
    “等会儿天黑了,星星出来了,咱们到万春亭上来个凭栏远眺,想像想像。”
    “想像什么,这上面不是说恋人在河边树影下接吻吗?咱们就在山上接吻吧。”
    “你起来,讨厌。不怕别人看……”
    他要以政治家的气魄讲话,要有鲜明的理论旗帜。要有在纷乱矛盾的观点中抓住纲领的概括力。要善于在一片空谈中提出几个切实可行的部署。“大家讲得很深刻。正如张抗美最初所提议的,展开了一个很大的思想面积。四十多分钟时间,已有二十人发言。我等于高效率地读了二十本书。现在,我只讲五句话。
    “第一句话,我们应该把洞察历史的冷峻现实主义同追求未来的热情理想主义相结合。不是在深刻剖析历史的现实主义基础上诞生的理想主义是虚无的;但是,我又认为,对现实的深刻洞察往往是由那些对未来充满理想追求的大脑完成的。只有这样的大脑才能对现实具有无情的批判精神,才能对历史的一切积极因素有敏锐的发现。
    “第二句话,实践与思想的开拓要携起手来。我赞赏许哲生在改革实践中的先锋派主张,我也赞赏石涛亮准备为一代人、两代人的思想更新而奋斗的决心。我认为,这两种开拓不仅不对立,而且真正是相互配合的。说到底是从物质上、精神上更新我们社会。所以,在座的实践家们与在座的理论家们应该形成长期互助的联盟。
    “第三句话,我们相聚是为了寻找共同处,也是为了发现相异处,最后是在争论中互相取补,扩大我们的相同处。我建议:景山讨论会应该成为一个定期例会。
    “第四句话,石涛亮、唐莹决心编辑一套介绍当代最新思想成果的百科全书式的大型丛书,这是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事情。大家都应全力支持这个事业。我以为,要寻找一个官方机构出面支持,这件事才可行;要有一个编委会——当然要由石涛亮任主编;要有出版社。这三件事,在座诸位都应具体献策献力。我们这次会议如果能解决这样一个具体问题,就是成果丰硕。
    “第五句话,我以古陵县委书记的身份对诸位发出邀请,邀请你们在今年九月到古陵县走一圈。请你们帮助古陵制定一个从经济、政治到科技、文化诸方面的全面的改革规划。”
    他含笑把目光转向范丹林:“范丹林,希望你一定去。一个县的经济在你眼里或许规模不够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它完全可以听任你的规划,这个我可以担保。你可以在古陵做一个全国经济改革的模型试验,成功了,在全国放大。”他笑了笑,“另外,我已经联系了几千万元的外资,也请你们帮我制定一个使用方略。好,我的话完了。我占了三分钟时间。”
    他的讲话无疑是成功的,引起了不少人的兴奋,还有几个人止不住为他鼓了掌,这在这种讨论会上是绝无仅有的。
    李向南对自己的讲话感到满意,感到自己身体内涨满着热情,有一种冲动。他想双手挺举一个一百公斤的杠铃,双脚坚实地蹬踏地面,猛然站立起来。他的双臂,他的双腿,他的腰背,他从上到下全身的肌肉,都渴望在一次爆发般的用力中,硬邦邦地挺直一下,并且在重压下坚持一会儿,吃吃劲儿,那样才通体舒畅。所有的人都在关心自己的事业,关心自己对历史的思考与实践。而他,不仅关心自己的事业,还关心所有人的事业。这正是他立足点更高一筹的地方。
    但他来不及自我陶醉。有人诘问他了。
    “这个讨论会并不需要领袖。我们不想看见有谁在这里表演政治才能。我们想听的是你真正的社会主张。”许哲生此时沉着脸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对。我们想知道,你是不是认为改革主要靠少数人的政治手腕?”许哲生旁一个年轻人跃跃欲试地问李向南。
    空气顿时有些紧张。他知道,许哲生一向对他怀有很深的成见,认为他“政治味太重”,“充其量不过是新旧转换时期可以驰骋一阵的过渡性政治人物”。
    他们还对他在古陵的实践提出了责问。
    他需要坦诚的回答。
    比那一对阅读小说的年轻恋人再稍低一些的山坡上,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画家。他时而俯看着傍晚的京都,时而仰望一眼万春亭,画着一幅综合着中国古代佛窟壁画与西方现代派美术特点的奇特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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