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261)

2025-10-10 评论

    “那个人在画什么呢?”
    “不上去怎么知道?要不,咱俩再加把劲儿爬上去?”
    “算了,太热了,那个画画的也不年轻了嘛。”
    两人各自擦着脸上的汗,看着山下的景致,不说话了。
    “咱们算不错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人连这山腰还上不来呢。”过了一会儿,女的自我宽慰道。
    “是。”男的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坐下也还是闷热,抖两下衬衫,胸前腋下的汗倒蒸发出一丝凉意。腹部的脂肪沉甸甸的,像半袋白面,实在是个负担,屁股也重得一坐下就难以站起来。真要加强锻炼了,要节制饮食了,要不,慵慵怠怠,身体胖起来,精神小下去,难免要未老先衰了。缓缓的山坡,不宽的蜿蜒下山的路,琉璃屋顶,朱红色围墙,围墙外无轨电车的呜呜声,山下小孩的呼叫声,天上正在熄灭的晚霞,安安谧谧,闪闪烁烁。……整个城市像个白瓷茶杯,烟霭蒙蒙的天空像茶杯上冒出的蒸气。
    黄平平把情况说明了。这是对他刚才讲话的注释,这个注释未免来得太“及时”了。事情不是很简单,一切走着看吧。想方设法地化解危机,不是此刻的事情。现在,他应该有的是一个令人尊敬的表现:“请朋友们不要为我担心,我有各种思想准备。”他略一停顿,然后笑笑,似乎从阴沉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现在,我建议咱们继续讨论,而且,还应适当谈谈对未来的展望。”
    这就是他要讲的话。越含蓄、越克制越好。
    他建议展望未来。
    山脚下。一进景山公园大门,在迎面那座两层的倚望楼前是一块坦平的水泥地面的空场。中间是大花坛,四面有树,有左右通向公园深处的大路,有几大盆棕榈。这里游人较多,孩子们在拍着手蹦跳地游戏着,在倚望楼前宽台阶上两条光滑的石头斜面上滑滑梯,老人们坐在台阶上笑眯眯地摇着蒲扇,母亲们推着吱吱嘎嘎的婴儿车徜徉着。夏日的傍晚,景山公园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一对青年人相依着站在景山公园游览指示图前,男的断断续续地轻声念着文字说明:“景山公园位于北京的中轴线上,面积二十三公顷,经历元、明、清三代,一直是封建帝王的御园。这里高耸的山峰、美丽的园林,形成了一座紫禁城天然屏障。景山约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明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修紫禁城时利用修城渣土和挖护城河的泥土堆积成这座大的山峰,山高43米,当时把它当做‘镇山’,清顺治十二年(1655)改名景山,站在山顶上可眺望全城……”
    一个略有些秃顶的白发老人牵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缓缓散步。老人在给孩子讲北京的传说故事。
    北京叫八臂哪吒城。为什么?相传燕王建北京时,委派大军师刘伯温、二军师姚广孝设计北京城图。眼看期限还剩一天,他们还没谱。这一天,他们两个人在不同地方同时看见一个头梳小髻髻、一身红袄红裤的小男孩在前面走,那红袄像一件荷叶边的披肩,肩膀两边浮镶着软绸子边,在风中飘着,像是几条臂膀。他们一看,这不是八臂哪吒吗?赶紧就追。可他们追多快,红孩儿就走多快,只听见一句:“照我画,不就成了吗?”说完红孩儿就没踪影了。刘伯温和姚广孝便都不约而同画出了八臂哪吒城图。中间正阳门是哪吒头,正阳门东的崇文门、东便门和东面城的朝阳门、东直门是哪吒这半边身子和四臂;正阳门西的宣武门、西便门和西面城的阜成门、西直门是哪吒那半边身子和四臂;北面城的德胜门、安定门就是双脚;皇城就是五脏……
    “哪吒现在哪儿呀,爷爷?”小男孩问。
    “现在?他变成咱们北京城了啊。”老人笑了。
    “哪吒变成北京了?……”小孩天真地喃喃着。他抬起头,远远地看见了万春亭,“爷爷,那些人干啥呢?”
    “哪些人?”老人翘首仰望着,绿树堆簇的景山顶上天空灰蓝,最后一抹霞光映染着万春亭,许多年轻人在那里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他们可能商量着再画一张北京城图吧?”他慈祥地回答。
    他们这群人对未来的展望向来不是空洞的、幻想型的。他们不是幼稚的中学生,不是浪漫的诗人,不是平庸的说教者。他们的展望要求有货真价实的预见力。历史是不可抗拒的,有时是残酷无情的。新陈代谢,老死新生,几千年的主题。该灭者必灭,该生者必生;该衰者必衰,该荣者必荣。夜过去就是昼。不可逆转。我们蔑视死亡、衰败、没落,甚至蔑视痛苦。今天的太阳落山了,明天的太阳还将升起。我们就是太阳,我们就是要照耀世界。该发生的悲剧就让它发生,我们对它没有悲悯。该上演的伟大新剧就让它有声有色地开始。我们不会为那些被淘汰者的呻吟犹豫半步。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柯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