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就是秋平夫妇的房间。她想推门进去。每晚看看弟弟妹妹们,是她这两年的习惯了。听见屋里秋平正和梁志祥低声说话。
“你早点睡吧,别跟着熬了,你今天不是有点不舒服?”梁志祥说。
“你学你的,别管我了。”秋平的声音。
“我学也不用非得你陪着啊。”
“快看你的书吧。喝麦乳精吗?我给你冲一杯。”
春平站在门口想了想没有推门。不知梁志祥在学什么,他们的事情从不和其他人说。秋平去山西插队以后,十几年生活坎坷多难,可是很少给家里写信。母亲去世前曾一再嘱托她这当大姐的,无论如何想办法把秋平调回来。弥留之际的母亲还明确地嘱托全家:任何人不许提“文化大革命”中秋平贴大字报和家庭划清界限那件事。
春平离开东厢房来到西厢房,推开了卫华的房门。卫华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小薇睡觉。
“姐。”他抬起头。
“睡着了吗?”春平看了看床上的小薇轻声问。
“睡着了。”卫华看了看女儿,手停下来。
“世芬又跳舞去了?”
“是。”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呢?”春平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会,也没时间。”卫华答道。他更多的原因大概是自惭形秽。夫妇俩关系太不平衡。
春平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们就这样下去?”
“不知道。”卫华缄默了一会儿,答道。
春平看着他,又沉默了两三秒钟:“给你,这是官园的票,三张。你们明天领着小薇去吧。”她把三张官园少年儿童活动中心的门票递给卫华。
“姐,票很不好搞。你不领大海、小海去?”
“你们先去吧。”
秋平坐在床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不时抬头看看坐在台灯下学习的丈夫。屋里很静。女儿玲玲在睡梦中轻轻磨着牙,蹬着毛巾被。她轻轻给女儿盖好,目光又落在了丈夫身上。梁志祥和她一样,也是初中毕业后到山西农村插队的。他们在山西临汾一个上百人的小厂里认识,后来结了婚。他讷讷的,没有什么风度和才能,倒是会做一手好木匠活儿。但她现在坚决不让他再干木匠活儿,每天督促着他自学函授大学课程。他很吃力,看他那脊背的线条(衬衫已经湿透),还有那不时抓搔头发的样子,就知道他又遇着难处了。
“秋平,真别让我受这份罪了,学得头都大了。”梁志祥不止一次这样央求道。
“学吧。”她每次都这样平静地安慰他,“熬夜我陪着你。”
“我实在学不下去了,还不如让我做两套家具挣点外块呢。”
每当这时她就会激动起来:“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再做木匠活儿。我不能让别人一直看不起咱们。”她把他的木匠工具都处理了。梁志祥没和她吵,他也不会吵,他只是感到对不起她。“要不你学吧,我来带孩子,弄家务。”他几次这样对她说,“你的基础比我强。咱们有一个学出来就行了。”
“不,你好好学下去吧。”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手中的铝针不时碰出微响,毛线经过右手小指向上走着,一点点编织进丈夫的一件毛衣里。银灰色纯毛开身毛衣,秋天时让志祥穿上,能显出些书卷气吧。他太没知识分子味了。她又抬眼看了看丈夫的背影,眼前薄烟一样淡淡掠过一片片回忆。她不去追想那回忆中的景象,也并不希望看到它清晰地浮现出来。然而,她又常常喜欢像这样陷入对往事淡淡的惆怅之中,每当空闲安静的时候。
“秋平,万红红的信你还没回呢,”梁志祥突然想了起来,回过头努嘴指着说,“那不是?”
秋平看了看床头的信,没有停下手中的毛活:“我不想回。”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别管了。”
梁志祥茫然地看了看她:“别人的信不回,万红红的信咱们还是应该回的,她帮过咱们忙。”
“我不回嘛,要回你回。”秋平有些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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