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给他们沏了龙井茶,放下烟糖水果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说:你们坐,我去弄饭。起身要进厨房。一个五岁的男孩喊着“爷爷、爷爷”推门跑进来,夫人在门口拦住他:瑞瑞,换了鞋再进来。小孩儿踢掉脏凉鞋,换上干净的拖鞋,一路小跑扑到盛律明怀里。盛律明仰靠着沙发,摩挲着孙孙的头:老黄啊,你看我是不是年轻了?白头发都少了,这都是结婚以后的变化。老黄,我劝你也走我的路啊。
饭极可口,比自己平日吃的不知好几倍。夫人劝菜,陪着说笑。滋滋润润喝上一小杯红葡萄酒,看他们夫妇俩,筷子帮筷子,眉目传情有如初恋。盛律明吃多吃少,吃干吃稀,冷热咸淡,夫人都照顾周到。相比之下,自己在家中太惨了。
饭后在清华园散步,小桥流水,绿荫夹道,盛律明居中和自己边走边聊,夫人在另一侧搀扶着他,夫妇俩的亲密和谐深深刺激着自己。空气这么好,情绪这么愉快,真要比自己多活二十年呢。
兄弟姐妹们渐渐都明白了:这个大家庭之所以能维持住,不仅因为有血缘的纽带,有母亲的遗嘱,还有一些很实际的因素:祁阿姨这个廉价而优质的劳动力;夏平的牺牲;父亲的补贴;住房。现在,这些因素一个个失去,只剩一院房子,整个大家庭再也难以像原来那样维系下去了。
事情造成了观念的变化;观念的变化使事情向结果发展。天下没有没办法的事情,办法果然也就出来了。从现在起,姜阿姨不再给全家做饭,她的全部任务只是照顾黄公愚再加祁阿姨这个病人。这样,她除了伺候祁阿姨外,只需做连自己在内的三人的饭菜了。春平和她谈了:工资再加十元,每月六十元。
从现在起,父亲不再补贴。挣工资的每人每月出十元,除了交各自的房租水电费,剩下就算祁阿姨的医疗基金,黄公愚只负担姜阿姨的月薪。
做父亲的听完大女儿的讲述,半晌没说话。这个大包袱当真要卸掉,他突然感到一种茫然。“……还是不分开吧……”他嗫嚅着。
“不,爸爸,这件事,弟弟妹妹们都商量定了,再也不能拖累您了。”
“那你们吃饭怎么办?”好一会儿,做父亲的脸色凄凄地问。
“爸爸,您不要介意,子女们不是和您赌气。不在一块儿吃饭,可以相互少干扰。您这儿有什么事,我们都会过来帮忙的。”
女儿走了。黄公愚独自在客厅里坐着,天渐渐黑了,他不开灯,饭早已做好了,不想吃。老屋发出窒闷的阴潮。木头在腐烂,墙壁在腐烂,砖地在腐烂。他看见自己在黄叶横飞的秋风中抖抖地走着,荒凉的田野上,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
祁阿姨听完春平讲述,万分不安,老泪纵横了,她一定要把存款交给春平。这个家不能因为伊就拆散了。春平劝了又劝,老人两眼发呆,不吃不喝,第二天又昏迷了,又送医院抢救。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对春平说:她还是早点死好。
可大家还是照计划分开过了。
春平夫妇俩弄了个蜂窝煤炉,早饭晚饭在家做着吃,中饭在机关食堂吃。大海、小海都买了月票,中午到机关食堂吃饭,好在学校离机关不算远,以后找下合适的住房,搬出去再另说。
夏平是一天三顿在外面买着吃。这倒省事,挤出时间读外语。
秋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多年未用的煤油炉,一家三口,关起门在屋里做着吃。想静有静,想省就省,订了个勤俭积蓄的计划。
冬平就要上班了。她想好了,到时候干脆搬到机关住,吃食堂。这两天她先在父亲的灶上蹭几顿饭。“让她在我这儿吃吧,让她在这儿吃吧。”黄公愚一听大女儿讲完冬平的情况,忙不迭地说。有个女儿来他这儿吃饭,他简直受宠若惊了。
平平听完这个方案,笑了笑:行,自己管自己,人人方便。她吃饭好解决,机关食堂,饭馆,会上,朋友家,还有翁伯云那儿,哪儿没饭?
小华没等大姐说完已经不耐烦了:行行,我自己买着吃就行了。
只有卫华小家庭似乎复杂些,两人可以各吃各的,可小薇的早晚饭怎么办?赵世芬先是说:我不管,我把小薇送全托。等有了房子,我就带她搬出去。可天晚了,该去接小薇了,卫华还木呆呆地坐在桌前,她火了:咱们不也有个煤油炉吗?你拿到学校了?去,现在把它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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