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么怕人,杞人忧天。范丹林笑着放下刊物:我穿衣梳洗绝用不了五年,也不会生三年病,娱乐,我也不会花八年时间。
他说完,起身走了。
范书鸿看着儿子的背影:他还年轻,虽然已成熟,但还有好多梦想。自己年轻时也曾雄心勃勃,可后来呢?……人生如梦……
人大会堂的宴会厅布置成了舞厅,数以千计的人在起舞,在旋转,描绘着彩色的旋律。年轻人穿着文雅打扮入时;中年人穿着潇洒气质雍容;老年人是安详的,高贵的。一对年轻人在眼前舞过,小伙子又帅气又英俊,姑娘又活泼又鲜亮。
咱们走吧。李向南对小莉说,他们刚进来,站着看了一会儿。小莉收回目光,她感到脚底下发痒了,乐曲的节奏已进入了她的血液,兴奋了她的神经。咱们跳跳吧。她说,你不会,我教你。
我不喜欢跳舞。
为什么?
我宁肯游泳,爬山,长跑。跳舞是贵族游戏,我不喜欢它。
这怎么是贵族游戏?舞蹈原本是劳动中来的,你看非洲,看那些少数民族,不都是底层劳动人民载歌载舞?
他笑笑:那你跳吧,我坐在边上看看。
小莉犹豫了,正好有个小伙子走上来邀她,她探询地看着李向南。李向南微笑着冲她挥了一下手,她犹豫了一下,和那小伙子舞入人群中了。
为什么自己不喜欢舞会?他自省着,今天他有着透彻的理智。刚才一踏入舞厅,像每次踏入一样,就感到一种“自卑”,他不是这种场合里的人。这里需要漂亮,需要风度翩翩,需要体态潇洒,需要现代派的帅气或古典派的绅士风度,需要油亮的背头,或时髦的长发,需要艺术的灵感,舞姿的洒脱,需要善于享乐的欢快轻松,需要风流,需要放荡,需要“多情”,这都是他没有的。他便有了受压迫感,转而有了敌意,便贬低它,批判它,蔑视它;同时又提起政治家的优越感来支撑自己。他是有思想的,有魄力的,有政治才干的,有领导艺术的,有组织手腕的,有讲演才能的,有幽默风度的,有在另一种场合感召人的魅力的。
自信与优越感,敌视与冷蔑,贬斥与批判,竟然都发自于自卑,都源于心理自卫与自我支撑。原来如此。人常常是多么不了解自己啊。
小莉在一圈圈舞着,时而出现朝这儿看看,时而又隐没在旋转的人群中,她脸上放着兴奋的红光。她是陪他来的,她想让他愉快,她为了他曾在起舞前犹豫过,然而她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活着的。这是一切人生活的出发点,自己该懂。倘若自己以后能重获健康,要和小莉这样的女性共同生活,就要有看着她一个人在快乐中跳舞的心理准备。他又想到刚才小莉的话了:“理想实现不了,就是梦想。”自己该思悟一下,理想和梦想是什么关系?自己曾经有过多少理想,实现了吗?
现在一定要切合实际,要有一个个非常切实可行的、能够实现的计划。
他一生最重视的是计划,理想不过是一个个实现的和将实现的计划的指向,人生应该立在这个切实点上。这样想,透彻了吗?
…………
小莉从舞场下来了,脸上汗津津的,她边擦边兴奋地说笑着。她看着他目光闪动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你生气了吗?”
他看着她,感到自己的宽和:“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范书鸿。几个出版社同时来向他约稿,都非常迫切。这激起了他的工作热情。《佛教通史》、《佛教与儒》、《诸子百家》这三本书是确定了下来,准备先后写完,也可有所穿插。另外,他又有的写作计划是《孔子与孟子》,《先秦思想史》,《中国古文化概论》,还有几本名字没确定。过去是想写书不能写,写了没人出,出了受批判;现在形势好了,到处等着要他的书了,一生的学业没想到竟可以在晚年施展了。
他已年近古稀,可他身体还好,无大病,只要注意锻炼保养,再活十年、写十年恐怕没问题。那样,自己一年写一部书,篇幅长一点的,两年一部,在这有生之年大致可以把自己的计划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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