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平在游泳池边坐着,身子向后斜着,目光恍惚,太阳晒着她修长美丽的两条腿,微黑的皮肤烫热发亮,两只大脚趾心不在焉地对在一起,来回摩擦着。池水半蓝半绿地荡漾着,一个胖胖的漂亮女人在水中一挣一挣地露着头,抖着头发,喷着水,一手抓住游泳池边,一手搂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那个男人很英俊,扭头和她说笑着,他肩臂的肌肉发达,皮肤黝黑闪光。
平平咔噔锁上自行车,取下后座夹的书包,抬头看看门牌,走进一个大杂院。她将进行一组重要采访。她边走边看了一下表,三点四十五分。由院里的拥挤脏乱,又想起自家的院子,想到自己要搞的“家庭改革”了。她不禁一笑,徒劳无益。人们做很多事就和自己的家庭管理改革一样,强求,不符合历史规律。这个大家庭将会怎么样呢?
小华一边在刨床上干活,一边神志恍惚地想着电大补考的事。物理不及格。还有哪门不及格,不知道。明年呢,脑汁似乎都耗干了。自个儿现在就觉得脑袋里脑浆是干涸的,干得发空,敲一敲,肯定冬冬响。啥时才能熬出来。
卫华在职工学校的教研组里坐着发呆。赵世芬吵着,骂着,瞪着眼,甩着头发,摔着门,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座斜着脸的大楼,楼前一级级台阶,几排小轿车,一个留着仁丹胡的中年男人站在台阶下等人,一朵花,一摊牛粪,赵世芬拂动的黑发,丰满的胸,凌乱叠印着,一本《水浒》。
赵世芬在街上匆匆走着。这么热,这么多人,这么多橱窗,满眼是五颜六色,满耳是嗡嗡嘈嘈,她快步朝前走,左右碰着人的胳膊,她不管,她要快点往前走,她嫌所有的人走得慢,碍事。
三点四十五分,祁阿姨刚看了客厅里柜子上的大座钟,要往外走,一下绊在门坎上,扑腾一声很重地摔倒了。她身子麻木,爬不起来了。
三点四十五分,小薇在托儿所午睡起来,坐在小桌上玩积木。她把积木往木盒里收。怎么装也装不下。她一次次倒出来重装。眼前是个谜一般的花花世界。
阿姨,为啥积木装不进去了?
因为你装错了。
阳台上的花盆里开了一朵奇异的花,像蝴蝶张开的翅膀:两瓣,南边一瓣是红的,北边一瓣是蓝的。子午线又把每瓣一分为二:一半紫红一半桔红,一半深蓝一半天蓝。
范书鸿看着,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清晨的阳光像千万片金箔交错闪亮,被撕碎了的蛋青色黎明斑驳陆离,他眼前迷迷蒙蒙,白烟袅袅,气氛神秘。
这是什么预兆?
昨晚,历史研究所党委副书记白贵德与一位女秘书一同陪着个陌生的年轻人来到他家。“范老,晚上还没休息?”高颧骨凸额头的白贵德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大声说道。
范书鸿正在堆积如山的桌子上拱出一点空看稿,闻声连忙站起,摘掉眼镜,笑着招呼:“老白,你来了?”他感到事必非常,白贵德从未来过,同时想到那朵红蓝两瓣的花。
党委副书记嘛,当然应该经常来。不过,知道范老在家忙于学术研究,平时还是少打扰的好。你们这些老知识分子我是理解的,物质条件多艰苦你们都不在乎,你们最需要的是时间,保证你们的时间是首要的。啊?不过今天,范老,看来要打扰您一下,有重要事情。“这位是市外事办的显纪民。”他介绍道。
年轻人左右看看:“范老,您居住条件很拥挤啊。”
“是啊,老同志德高望重,对个人困难很少提。而我们的有些领导同志对他们关心太不够。范老的住房问题我在所里提了几回也解决不了。好了,范老能忍受这条件,我们也应该能习惯。来来来,咱们就这样挤着坐吧,来个促膝谈心。”白贵德反客为主地招呼道。
三个来客在一片拥挤中分别坐在椅子上、床上。白贵德坐下得随便,显纪民坐下得平和,女秘书坐下得拘谨。
来自外事办的年轻人拉开文件夹看了看,说明了主题:有位西德著名记者,叫希恩斯,想来采访范书鸿:“他认识您。您去德国参加世界三大宗教史讨论会时,他见过您。”
范书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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