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干你的事去吧。我刚才有点幻觉,见有个大钟摆在天地间摆。现在清醒了。我神经很正常。只要你们别缠我。你们成天有数不清的问题问我,十几年来,把我问烦了。你们以后少管我,我就不会歇斯底里了。我现在比一般人更清醒。我就是怕你们问,在家里问,到班上问,从小问,大了还问,口头问,书面问,问题多得没完没了。你们管我呢,我想怎样就怎样。
可能有人看我可笑,我还看你们可笑。你们人人都在忙碌,都在钻营。有多大意思?就说你吧,妈妈,几十年来你扮演了一个多可笑的角色?你和爸爸每天晚上研究形势,研究人事关系,研究对策,不就为那点地位?哼,你也承认?十几年前,你把范丹林关在门外,今年你又一而再地写信请他来,不是势利眼?你仔细看看自己,像小老鼠一样跑来跑去,不可怜、可悲、可笑吗?
好了,是妈妈不好,妈妈糊涂。
所有的人都糊涂。她突然感到什么,急忙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范丹林走完最后一个来回,手插在裤兜里站住,似乎在想什么。停了一会儿,没再转身,略低着头朝远处走了。
忙了一天,总算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明天西德记者希恩斯来访。范书鸿松了一口气,刚坐下,电话来了,是历史所党委办公室来的。因为希恩斯患病,未能来中国,他这次访华计划取消了。对范书鸿的采访自然也取消了。
听了这个消息,全家人一时都静得没话了,相视着,心理休克了。
“这倒好,白白给咱们解决了房子问题。”过了好一会儿,范丹妮打破静默讽刺地说。
“那你的党籍问题呢?”又过了好一会儿,吴凤珠问。
范书鸿也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他第一次感到心中有了讽刺的冷意。
这时,有人敲门。是住在楼上的邻居,四十多岁的一位中年女性,与吴凤珠同在心理研究所工作。她礼貌地笑了笑:“老岳让我告诉您,今天所里开会研究,已正式批准您的退休申请,明天他们来家里看您。”
我什么时候提出过退休申请?吴凤珠的手哆嗦起来。
有关退休的一些具体手续,为照顾您身体,所里也会专门派人来家里办。
再没别的事了?
没了。
这就是说,她要退休了,入党根本无望了。
来客拉门走了。吴凤珠心慌头晕,天旋地转,倒在了众人急伸上来的手臂里。
红蓝两瓣的花,深红一半桔红一半,深蓝一半天蓝一半的花,还在阳台上浴着黄昏静静地开着。
苏健走了,门帘外是一方昏糊糊的黑夜。看着苏健的身影隐隐约约出了院子,康小娜又趴在床头呕吐了两口。
“你到底打算咋着哇?”母亲坐在旁边忧愁地问。
她能咋着?这六七天她不知是如何度过的。她一天天等着,以为顾晓鹰会来看她,没来。她去找他,连他的几个朋友都说不见他踪迹。妊娠反应一天天厉害了。她下了下决心,打电话找到景立贞。景立贞一听说是她,立刻在电话中和蔼地问:“是不是刚从医院回来啊?”她嗫嚅着:“我……还没去呢。”“噢,那就抓紧去吧。这生理规律你也是知道的,宜早不宜迟嘛。”“顾晓鹰他……”“他没去你那儿?我也不知他忙什么。你先去医院吧,我见了他,一定让他去看你。”
她几乎就想软下来一个人去医院了,但她没去。她不能这样白白地去,那就更拿不住顾晓鹰了。
她到处找他。
晚上,民族文化宫灯火辉煌,大喷水池落珠缤纷,豪华的小轿车排排光亮,司机的手悠闲地搭在车窗上。一对对青年男女相挽着,欢声笑语地汇成人流,涌上一级级台阶,奔赴舞厅。她在这衣裙鲜亮的人流中左右张望着。“小姐,你跳舞吗?”一个温软的声音问。她摇摇头。她挪着步站住脚。终于看见顾晓鹰了。他正挽着一个艳妆的姑娘走来,极漂亮的连衣裙。她感到心跳,感到屈辱,感到忿怒,又感到自己可怜。她咽了一口唾沫,迎着人流挡住了他。
顾晓鹰愣了:“你要干什么?”及至反应过来,松开相挽的舞伴,和她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同康小娜走到旁边稍稍僻静处。“你跳舞吗?”他言不由衷地问。“让我好找。”她眼泪直想往下掉。“去医院了吗?”“没有,我找你有事。”“什么事?要去医院,约个时间,我陪你去。”“去完医院呢?”她问。现在,只要顾晓鹰答应流产以后再结婚,她也接受。“去了医院再说嘛。”顾晓鹰连假承诺都做不出来。“你就这样什么都不算数了?”她略微提高了声音。顾晓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舞伴正冷着脸不耐烦地在原地转来转去,他也不耐烦了,拉开钱包:“要多少钱?”“我不要钱。”“那你要什么?”他压低的声音中露出凶狠。“我要你一句明白话。”“要没有呢?”“那我就自杀。”“别再吓唬人了,要死就死去吧。我不怕,你也死不了。”顾晓鹰说着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你哪天去了医院,给我个信儿,我再来看你。”他挽着舞伴随着人流进入富丽堂皇的民族文化宫,她孤零零地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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