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50)

2025-10-10 评论

    那是他写给一个叫梁君的女同学的。他们曾经恋爱,后又分了手。
    她到底交出了他的哪些信件?是一两封还是许多封,甚至还加上口头揭发?两天来,这个悬念一直折磨着他。要判断这些,就先要知道:她因为什么揭发他呢?这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不明确性对人的巨大折磨,但现在却要分析。
    他在纸上列出各种可能性:
    (1)因为恨他?(恨什么?恨他和她最终分了手?不是她要分的吗?——他想。)
    (2)因为她被人利用?(被哪些人,嫉恨自己的?将可能的人一一想到。)
    (3)因为她丈夫的原因?(这可能吗?似乎很难想象。她丈夫似乎是……谁的秘书,和自己并无什么仇隙。)
    (4)因为她真的认为自己就是“野心家”、“坏人”,需要揭发出来?(这也没太大可能呀,她根本没有那么极左教条。)
    (5)因为她把他的信丢失在别人手里了?(这种偶然性就太难预料了……)
    (6)因为别人抓住她的把柄讹诈她?
    (7)因为“组织上”给她施加的压力?(这也不可能,组织上怎么知道她过去和自己的关系,会想到去找她调查?有可能。那份“内参”上不是说他搞过几个女人吗?按照这“线索”,调查组就可能寻到她和他的关系。)
    (8)因为……
    什么声音,客厅里电话响了?半夜了,谁来的电话?院里其他房间都黑着灯,他朦胧中有预感,赶紧穿过院子来到客厅,拿起电话。
    “我找李向南。你是李向南?我是小莉呀。”是她,没预感错。
    “谁的电话啊?”隔壁父亲的卧室传来苍哑的声音,老人被吵醒了。
    “是找我的。”他赶紧捂住话筒答道。
    “向南,我见到那份揭发材料了。我爸爸这儿也有一份,打印的。我刚发现。要不要我给你偷出来?不行?这样吧,我拿相机给你偷拍一份吧?”
    这真是一瞬间的巨大犹豫。人一生中许多至关重要的抉择都要在这样的一瞬间作出。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总论”中写的条条了:要有高度的理性,要有高度的控制力,要做一个适应中国国情的政治家。他不能做任何有潜在危险的事情。一定要“非礼勿行”,谨慎再三。如果小莉此举真被别人知道,或者以后小莉一旦和自己闹翻,咬自己,不是好玩的。更重要的,自己原本就坦坦荡荡,无须搞任何小动作。
    “不要。”他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
    “不需要嘛,”他笑了笑,“你好好睡觉吧。”
    他回到房间,看到自己列出的十几条。梁君因为什么要“揭发”自己?……所有的似乎都不大可能,所有的又都不能排除。太复杂了。而在事实上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极简单的原因。
    邢笠简直要爆炸了,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你为什么瞒着我?”他冲妻子吼着。
    梁君低着头哭了。
    刚才邢笠找衣服,在箱底无意中发现一个小红木匣。“这里放的什么?”他问。“噢,那是我插队时的药箱。”梁君一惊,连忙答道,她没说假话。邢笠顺手要打开,梁君脸色一下变了,拿了过去,放在身后:“你别看了。”“为什么?”邢笠起疑了,“那里放的是什么?”“没什么。”“那为什么不让我看?”邢笠上来就夺。“我不让你看嘛。”梁君竭力想半开玩笑地搪塞开,看到邢笠真要夺过去看,她急了,紧紧抱住木匣。
    木匣最终还是被邢笠夺了过去,打开了。
    是一堆信。邢笠一封封看着,脸变了颜色。都是李向南写给梁君的,按时间顺序编号珍存着,还有李向南的一张四寸照片。好一个男子汉样。
    梁君坐在一旁垂着头。
    “我没瞒你,我和他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
    “我是知道。可你为啥还保存着他的信和照片?”做丈夫的妒火烈焰般上窜着。
    “把它们都撕了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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