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98)

2025-10-10 评论

    “纯洁善良?哼,这就是我的天才。我一点都不纯洁,一点都不善良。我也不相信这些,可我却能演出来。人活一辈子就是演戏。谁不演戏?不在银幕上演,就在银幕下演,无非是演得高明不高明而已。连小孩哭闹都是演给大人看的。怎么样,我说的这一套动听吗?”卞洁琼冷冷地瞥视着林虹。
    林虹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觉得你能像我演得这么好吗?”卞洁琼含着敌意问道。
    “我现在还一点经验都没有。”林虹温和地说。
    “我看你挺自信的。你不用摇头,我能看出来。”
    林虹又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自鸣清高,对吧?你是幸运儿,一上来就是主角。有人捧你,一步登天,把别人一脚踩在下面。好不得意吧?”
    你不承认?踩着别人肩膀往上走,该有多得劲,多舒服。瘦肩膀,肥肩膀,宽肩膀,窄肩膀,老肩膀,嫩肩膀,一脚踩一个往前走,蹬得他们往后倒,往下瘫,肉陷骨塌,自己借着反作用力往前窜。
    “你累了,早点洗洗睡吧。”林虹说。
    “我不累。”卞洁琼歇斯底里的发狠被打断了。她直愣愣地凝视着眼前,沉默了一会儿,“林虹,我挺嫉恨你的。你知道吗?”她目光恍惚地说道。
    林虹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不能说。
    卞洁琼猛然抬起头:“你听见没有,我嫉恨你。你不聋吧?”
    “睡吧,你太累了。”语气平静。
    她喝多了,失态了,脸肯定扭歪了,头发肯定蓬乱了,不成人样了。可林虹还平平静静坐在那儿。她更恼怒了。“你别觉得自己了不起,春风得意。”她冷笑着。
    “我没有……”
    “你以为别人不了解你的底儿,都拿你当天使一样?”卞洁琼从牙齿缝里冷冷地往外说着,她在紧咬的牙关中感到着自己的狠毒。
    林虹看着她。
    “你的身世不也和我差不多吗?这两天在电影厂谁不背后议论你?顾——晓——鹰——,对吧?我看你还不如我呢。我马上可以去香港、去外国打天下,那个世界不在乎这些。你呢?”
    林虹用冷静的目光打量着对方。卞洁琼的脸部掠过微微的抽搐。歇斯底里发作了一通,她显得比平时难看了。她像受了惊恐跑回洞穴的小动物微微地喘着气。受过侮辱而要去侮辱与自己同命运的人,自己发疯了,也要让别人跟着发疯,这真是人生的悲剧。
    寂静此时显得很残酷。它使时间停顿,使刚才的全部言行举动都冻结了,灵魂曝晒了,受别人的审视也受自己的宰割。寂静生出无数把锋利的刀,亮晃晃的一起过来剖析着她的皮肉。她真希望再有几杯酒,添点醉意。
    “我是喝多了……”卞洁琼站了起来,半摇半晃地走到桌旁,端起林虹刚才倒的那杯水仰起头一饮而尽。她沉重地放下杯子,手在杯子上半天没离开,目光凝视一点,矇眬起来。好一会儿寂静,她慢慢走到椅边坐下。“我是发疯了吧?”她侧对着林虹说。
    林虹沉默不语。
    “你恨我吗?”
    仍然不须言语。
    卞洁琼也不说话了。她对着镜子慢慢摘着发卡,发卡在玻璃板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她向后掠了掠头发,仰起脸神情恍惚地抚摸着眼角的皱纹。“真是人生如梦啊……”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人有几年好活的?年轻的时候一过去就全完了。想享受也享受不了了。”喃喃低语梦幻般在空气中飘悠着,渐渐消逝了,“听见我说话了吗?”
    依然是寂静。
    “你不愿理我了?”
    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卞洁琼突然转过身,对着林虹,“我受不了这安静,我耳朵有毛病,我要爆炸了。”她双手捂住耳朵。耳鸣声像尖厉的汽笛震得她耳膜撕裂般剧痛,头颅要炸开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放下手,目光恍惚地呆坐着。
    “我是发神经呢,”她自言自语似地慢慢说道,“我今天心里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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