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认为的一种境界是虽然没上床,也可说上过床了。是不是?」
我微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如果今天晚上我没有那样为你做,你回到房里后,会自己做吗?」
「会。」
「为什么会?」
「因为我今天晚上见到了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十七岁,我会因想你而自己做。」
「你会为我而做?」
「会。」
「我高兴我能使你那样。」
迷乱慢慢退去,我仿佛醒,至少是半醒了。整个的梦境像是预知、是防止、是以欲止欲、恰像那「欢喜佛原理」,用你的献身,来换取我方向上的正确。难道你比他们更聪明,你是预知的精灵,你预知我见过你后,一定那样因你而做,所以,你先做了我,在似幻似真的梦境中做了我,你享有了我的全程与毕露,用柔细的手。你献出了柔细的手。
「柔细的手,它除了为男人『性服务』,也写中国字吗?你们美国学校的。」
「会偷偷写,并且用钢笔。」
「中国字在英文里总是用Chinesecharacters,表示中国字有它的特色。你用钢笔,钢笔和中国毛笔一样,也写出它的特色。我好好奇,可以看到你用钢笔写的中国字吗?」
「真的要看吗?」她眼睛一亮。「我想我会给你看。也许,这是你看到最后的十七岁的人的钢笔字,我们不流行用钢笔了。」
「我能理解,所以我才那么好奇。」
「今天下午,正好写了几行,算是一首诗吧。我去拿来给你看。」
她从里面走出来,拿着一张浅灰的纸。那么娟秀的中国字——
全部忘掉
也许我知道太多,
我问我怎么知道。
当我一梦醒来,
我会全部忘掉。
也许我知道太多,
谁问我怎么知道。
当我问你是谁,
你会全部忘掉。
也许我知道太多,
别问我怎么知道。
当我不是我,你不是你,
上帝,对不起,我们都会忘掉。
「我不想做任何赞美。」我故意冷冷的说。「我只用一个镜框,把它挂在我家墙上。」
她惊喜的笑起来。「可是、可是,」她有点急,「可是,这张纸好像没说送给你。」
「这张纸的确没说,可是上帝说了。上帝说:『爱你的邻居,把那张纸给他。』」
她在笑,在有点无奈的笑。「那你要挂在你家那里?」
「我吗?要问墙上的十个钉子才知道。」
「真令人感动。」她低了头,再抬起来,假装自言自语:「看来写一首太少了。为什么不再写九首?」
我笑起来。「你们美国人真有幽默感。你的诗是悲怆的,但你能借幽默松动一点悲怆,又多么可爱、多么高段的哲学!这叫什么?叫『悲欣交集』,是公元前八百年希腊诗人灵感下的smilingthroughhertears,纯粹的悲哀并不完整,要欣喜随着它。」
「包括死亡?」
「包括死亡。」
「包括离别?」
「包括离别。」
「你真是有特别观点的哲学家。」
「我是。」
「也许明天,就在八个小时以后,『当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我们都会忘掉。』忘掉了这一晚上,忘掉我做过的、你被我做过的一切。你还『欣喜』吗?」
「我会『欣喜』我不会忘掉。」
「可是我也许会,我十七岁,是最健忘的年纪。」
「你会很冒险。」
「为什么?」
「因为在你忘掉我的前一分钟,我会先忘掉你。」
「怎么可以这样?我的手,为你那样过。」
「它会永远记得你,可是我会先一分钟忘掉。」
「为什么它记得我?」
「因为它知道你忘不掉它。」
「忘掉你,却只记得它,合理吗?」
「不合理。」
「那我可以想到它的时候,到这房子里,看它、只看它吗?」
「可以,你可以完全陌生我,单独喜欢它。」
「听来就很有趣。」
「当然有趣,因为一个漂亮的美国学校高中女生得了色情狂。
「我色情狂?」
「你色情狂。」
「为什么说我色情狂?」
「因为你只想那勃起的局部,却忘了勃起的全身。」
「你说你全身都在勃起?」
「当然,我生气勃勃、也野心勃勃,我勃得很呢。」
「那我不忘记你了。看到你,可以看到那么多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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