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正传(15)

2025-10-10 评论

    所以白道经常也是黑道。如同白云也是黑云,从飞机上向下看,厚厚的,能够反射阳光的,是白云;从地面看,同样一片云,却因为阳光无法穿透,而成了黑云。
    我们可能从生下来,一辈子,都扮演白云或黑云;也都自以为是白云或黑云。我们也可能都是螳螂,吃弱的、躲强的。且用躲避强敌的本事(保护色),来欺侮弱小。如同学生时代最会作弊的,当了老师,就最长于"抓弊"。当警察时最会抓黑道的,一朝入了黑道,也就成为最会躲警察的。
    太难了!尤其在暗处,这个真理是非不明的地方,要抓那黑白不分的高手,我实在没有办法。寻遍整个院子,自己吓自己地以为看到不少,却连一只螳螂也没找到。
    这就是我为什么希望台风来的缘故。时局小乱时,黑白虽然最不明显。时局真大乱,黑白就都显露出来了。
    回到屋里,我做了一个决定,当新英雄未出现之前,旧英雄可以暂时不被杀。
    明天,我要三顾茅芦。

    替身
    九月三日
    今天我起得很早,而且直接走到院子里,因为昆虫书上说螳螂常在一早和傍晚觅食。这话其实有点外行,据我看螳螂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觅食的。如同人,不是只有"白天才会贪,只要有利可图,半夜把他叫起来,他也会"欣然就道"。
    或许螳螂爱在早上和黄昏走到叶子的正面吧!因为这时候阳光最弱。当然,我们也可以比较风雅一点地想:它也爱欣赏旭日和夕阳。就像鸟,天只要微微一点亮,鸟就开始叫,夕阳只要还剩一点点,鸟就可能留连着不归巢。在冬天,叶子都掉光的时候尤其明显,可以看见成千上百的小鸟,聚在最高树的顶端,不断吱吱喳喳叫,它们在干什么?在欣赏夕阳。因为当太阳接近地平线时,只有最高处的树梢上,还能染到一抹余晕。古人在诗里说"初日入高林",又讲"高处夕阳多"。就是指这一早、一晚的阳光。
    所以,说不定螳螂跟鸟一样,整夜盼着太阳出来,又整天希望阳光别消逝。也因此,它既迎朝,又送暮。
    爱光,大概是生物的天性。它们可以像螳螂、蚊子一样不爱"太强"的日光,但有光,总是好的,当然爱光这件事,对不一样的生物,可能也有不一样的"目的"。到了夜晚,各种小虫纷纷往有光的方向去,也就有那蜘蛛在灯的旁边织网。同样的道理,书上说螳螂晚上也会趋光,我想,它心里想的大概跟蜘蛛差不多,它不是爱光,而是知道别的虫会到那里去,那里可以吃到爱光的同志。
    吃同志有什么稀奇?这世界上最容易吃到的就是身边的人,同志正是身边的人,兄弟总是阅墙、朋友总是争执,朋友之妻常被戏,甚至乱伦和性骚扰都总是发生在熟人的身上。如果统计一下,被陌生人抢的、骗的,只怕远比被"同志、朋友"坑的少得多。黑道花多大力量才能弄到一点钱,白道小小动一下,就是十几亿,道理很简单,白道看来像百姓的同志,大家不盯着他看,就算看也不怀疑,于是可以明目张胆地贪。这世上有什么比吃小老百姓同志更容易的事?
    同样的光下,可以有不同"目的"的虫。同样的神坛下,也可以有不同目的的人。有人是虔诚地去拜神,有人是虔诚地去交朋友、搞直销、拉保险、卖房地产。有什么地方比神坛下更安静、更同志、更没有戒心、更容易推心置腹、更富有同情心、更像是兄弟姐妹?
    现在我就要去找一位跟我一样喜欢清晨的同志。我要把这同志抓到,供我使唤、供我娱乐。同时替代我那过气的、正在生病的同志。
    居然一点风都没有,连最高处的树梢,都一动不动,这种天气最适于抓虫。因为既然一切都不动,那动的就特别明显。想起杨炫之《洛阳伽蓝记》中的:
    "嘉树夹牖,芒草匝阶,虽云朝市,想同严谷。静行之僧,绳坐其内,餐风服道,结跏数息。"
    现在我就是"静行之僧",要以"结跏数息"的境界,把我的心、目、耳,甚至每一寸皮肤,大大地开展。我要静观八方,感触最小的颤动与音响。因为在那颤动与音响的背后,有我要猎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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