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积了水,潮湿的草皮很脆弱,稍稍用力踩,或者跑得快一点,就可能整块破掉。
霪雨前种的草籽都萌发得好极了,何必说"春草如碧丝"?其实秋草也可以像是"碧丝",《诗经》上用"美",也就是初生的小草,形容女人的手,真是"观物精微"。贴近地面,看风里摇摆的新新小草,像是千万双小手挥来挥去。
一般城市里的人,都以为植物该在春天下种,岂知大自然是在秋天种的。想想,秋天不是结实的季节吗?那果实掉在地上,不就是播种的时候?
许多庄稼,也都是在秋天下种的。譬如麦子,秋天播了种,开始萌发,跟着来了冬天的风雪,等到来年再发,反而能长得更好。
秋天不也是移植的好时候吗?被移植的树木,一定受了伤,如果春天移,跟着天气热、消耗大,容易死。秋天移,下面是生机较弱的冬天,偷偷长下面的根,也偷偷适应,接受被移植的命运,等到第二年春天,就又是个"新人"了。许多人需要冬眠,尤其碰到打击的时候,要躲起来、安安静静地承受,再平平静静地接受,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场雨真是帮了我不少忙,我发现世界上多么好的"花园喷水系统",也不如老天爷的这一个。花园喷水是平均照顾每个角落,老天爷则不一样。这大概与一般人想的恰恰相反,大家总想着老天爷是最公平的。其实错了!老天爷并不公平。你看!在大树底下的草地,雨水被大树遮了,当然水会少些。至于上面毫无遮荫的草地,则有百分之百的雨水。老天爷的待遇怎么会是公平的呢?它反不如人工喷水,算好位置设"喷头",一片片水幕,使每棵小草都能得到一样的水分。
但是你再想想,树荫底下和空旷地方的小草比起来,谁受的阳光强?容易被晒伤、晒干,而需较多的水分补给?当然是后者。相反地,如果树下的小草,水太多了,又没有足够的阳光,还生霉而死。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最聪明?它看来不公平,其实公平。它的"雨露均沾",不是一律给一样多,而是看你天生的才具和后天的环境,该给多少给多少。少拿一点不见得是倒楣,有时反而是福不是祸。
在草地上爬,我的"手"告诉了我这个天机。
两只黄蜂,一进派蒂的房间,还在门口,就被抓走了。我发现这杀手的记性很好,它似乎已经知道,当我抖动塑胶袋的时刻,就表示有东西吃。这时候,虽然罐子上的纱布已经拉开了,它也不往外冲,它是知道优先顺序的,在这个时节,吃饱大概比逃跑来得更重要。
我也真不了解,为什么这两只黄蜂好像去投怀送抱,统统才进"玄关"的位置,就被派蒂请进了肚子,连一点挣扎的声音都没有。
或许因为派蒂的猎杀功力,是更上层楼了。最高级的杀手是让目标自己过来接受死亡,而不是去追杀。如同最高明的摄影记者,看来不是抢镜头,而像是把镜头及时地举起,那新闻人物就自然把最好的角度送过来。
无论抓什么虫,也无论那虫是以何种角度进人派蒂的攻击范围。我发现,当派蒂抓到它们的时候,它们都是面朝下的。就像通过产道的娃娃,似乎老天规定,多半要面朝母亲肛门的位置。
也可以说派蒂必定选好"背"的位置下手。两只钳子,一只钳着颈子、一只钳着腹部,第一口先咬去翅膀,然后顺着吃最有肉,又最能致死的上身。吃完上身看看头好不好吃。不好吃就扔掉,再回头好整以暇地吃肚子。
多半的昆虫跟人一样,所有的口器、六肢都是向前的。可以抱着咬,咬着踢,更可以弯起屁股,用上面的毒针向前刺。所以当它被派蒂从后面抓住的时候,这一切攻击的工具就都不管用了。
我也想这两只黄蜂,在"别人"都因为天寒,而躲在巢里不出来的时候,它们为什么还要出动?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那些在半夜三更,最不安全时刻受害的人,常是最可怜,或最勤快的人。可能是白天上课,晚上打工的女生,也可能是为了给孩子多存点钱的父母。
落魄的强盗抢落魄的人;苍凉的时代向苍凉的人下手;可怜人欺侮可怜人。不知道这些"施害"的人,是不是都发展出他们的"存在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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