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正传(72)

2025-10-10 评论

    爱是占有的,最实在的占有,就是使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爱也是牺牲、奉献的,为了下一代的繁衍,为了在荒凉的时代,使自己的爱侣,有足够能力养育自己的下一代,无论人或昆虫,都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
    我一直把派蒂的盒子放在面前,一边做我的事,一边在重要关头作写生。我发觉写生有时还是比摄影好,因为没有"焦距"的限制,可以画出每个"细节"。
    从下午六点到夜里十一点,都没什么变化,派蒂咬掉大半个公螳螂的上身,就不咬了,因为她弯不下身继续咬。
    也如同暑假时,在花莲机场,陈维寿老师说的,那公螳螂没有了头,似乎反而更快乐。快乐地继续抽缩自己的肚子,享受鱼水之欢;也快乐地享受自己牺牲的快乐。
    十二点三十分,我最后一次看它们。
    交尾已经结束,派蒂抓着公螳螂的身体,正一口一口地吃。她的屁股里有公螳螂的精子,她的肚子里有公螳螂的身体。这是多么完全的拥有!她拥有了他的"精"、他的"爱"、他的"身体",以及他的"生命"。
    然后是——他的孩子。抬头相十一月十一日
    早上一睁眼,就冲到书房,因为我太好奇了,我要看看派蒂能不能把她丈夫完全吞到肚子里。
    派蒂正倒挂在盖子上,一动也法动。我从下往上看,看到一个大大的肚皮。
    再往下看,看盒底有没有剩余什么残肢断腿,居然除了昨天不小心掉下的一只钳子、一张"脸皮",和四片薄薄的翅膀,什么也没剩。派蒂已经把她丈夫吃得精光。
    不浪费食粮总是好的,包括不浪费丈夫的尸体在内,这使我想到以前一位法官说"人死了,就不再是生命,而成为物。但是不能因为亲人的尸体成了物,就把他拿到市场,切块,当肉卖了。亲人的尸体只能作祭拜的标的。"
    螳螂显然违反了这善良的风俗。可是从生物的角度想,母螳螂把公螳螂吃掉,非但除去了那个"完成传宗接代使命,便一无是处,只会浪费粮食"的家伙。又能当作一种营养品,让下一代长得好,不是很完美吗?
    小时候吃饭时,大人总警告:"不要掉饭粒,免得将来取个麻脸的媳妇。"长大一些,他们又改口,说"粒粒皆辛苦"。所以即使我撑死了,也不准下桌,非吃光不可。
    这观念一直影响到今天。
    看女儿剩饭,我会不高兴;每次我吃肉,就算吃不下了,还硬撑。只是而今我想得跟以前不一样——
    女儿剩饭,我会想"你是不是吃得太少了?怪不得这么瘦。想办法多吃一些!"
    自己吃肉,我会想"这肉是由活生生的动物,牺牲它们生命所提供的。虽然只是小小一片,如果从我身上割下来,会多么痛?所以,我不能浪费,既然吃,就要吃光。"
    同样的道理,既然丈夫牺牲了性命,给派蒂吃,她就应该好好吃光、好好生出健康的下一代,完成丈夫的遗愿。如果只咬两口,把头咬断,就不再吃,反而是"不仁"了。
    我前后左右地转动盒子,看派蒂的肚子有多大,想一整只公螳螂,如何通过那细细的脖子,和窄窄的胸部,进入她的腹腔。她的肚皮都撑得透亮了,显现出"一格、一格",有点像鳄鱼皮的纹理。昨天张得大大的"屁股",现在又合了起来,相信里面一定有许多卵,正在受精、正在成长。算起来,它们做爱一共做了九个小时,应该够长的了,也必能孕育出不少后代。
    我开始为她的生产担心。
    在野外,螳螂都用倒挂的姿势,在树枝上产卵。树高,蚂蚁比较不会上去,卵也比较安全。此外,我昨天晚上特别打了电话给台北的陈维寿老师,告诉他这大喜的消息,以及派蒂"大义灭亲"的表现。又问陈,螳螂卵需不需要越冬,还是可以立刻孵化?陈想了一下,说按理,温带的螳螂卵,应该要过一个冬天。
    于是我想,这小小塑胶盒里的树枝,够不够派蒂生产?生产之后,我又该如何处理她的蛋如果放在屋里,会不会突然跑出好多小螳螂?此外,我是不是应该把她的卵放到室外,接受冷冻?而且挂在枝头,创造一个比较"自然"的环境,等待明春的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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