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对这小螳螂,突然有了极大的敬意。如同听说门口走进来的那个初入堂口的小弟弟,已经撂倒了许多大哥,而不能不刮目相看。
这小东西,怪不得敢跟我打斗,原来从小到大,不过三个月的工夫,它已经是一路杀出天下。由杀同胞手足,到杀蚜虫蚂蚁,到杀……。它的每一片皮肉,都是用别人的血肉累积的。它的肉里有别人的肉,血里有别人的血,真是"地将功成万骨枯",多像历代开国的帝王"
只是,我更不解,为什么它现在居然如此儒弱?难道这小小的囹圄,就能折杀一位杀人无算的猛士?又或杀人无算的猛士,进了囹圄,就成为缩头的乌龟?
这螳螂让我想起十三岁杀人的秦舞阳。苟活八月三十日
几乎是昨天的翻版,一早过去看,大黑蜂已经面朝上,直挺挺地躺在盒身上毫发无伤,表示又是"自然死亡"。
对的!你可以称它为"自然死亡",它不是撞死的,也不是被咬死的,更不是饿死的,而是因为用完了它一生被准许使用的"气氛量",而自然死亡。
Forinsects,thetempooflife,notthepassageoftime,determineshowlongtheylive。"这是我在《自然历史》刊物上读到的。对昆虫而言,它们的寿命不是决定于它所经历的时间,而决定于它生活的节奏。(TheLongandtheShortoflt.byRobertG.Allen)譬如:
把两百只公苍蝇放在一立方英尺的笼子里,苍蝇大约可以活十六天;当把那些苍蝇的活动空间缩一个小瓶子里,使它们不太能飞时,大约可以活五十天;而当把个别的苍蝇放在极小的瓶子里,又冷冻到华氏五十五度,则能活上六个月。
妙的是,这些苍蝇活的长短虽不同,但它一生用掉的氧气量却是相近的。所以当它不断折翅膀,使用比平常多百倍的氧气时,当然没多久就死了。你可以说它是累死,也可以说它用完了老天给它的氧气量而自然死亡。
虽然论文里说哺乳动物不一样,否则住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一定活得特长;那些不做运动、好吃懒做的人也必然长寿。但是我想,说不定人也都有个"定数",如同老一辈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一定的福分。小时候太享福,老来就要萧条;少时命苦,老来又能荣发。
只是"荣华富贵"和"福寿康宁"都不能代表"幸福指数"。这就好像前些时调查全亚洲最有幸福感的是哪国人,发现富裕的日本、台湾,都不高,反倒是贫穷又混乱的菲律宾和泰国人最感到幸福。
看这社会上的个人,也一样。那些家财万贯的人不见得快乐,寅吃卯粮的人也不见得痛苦。前者乐归乐,可能表面满足,骨子里空虚寂寞;后者苦归苦,却常能苦中作乐。只是有钱人常猜穷人苦死了,用这"对比"来让自己觉得快乐些;那些穷苦人又常猜有钱人有多快乐,结果哀哀怨怨使自己更痛苦。
如果他们各过各的,谁也不去比谁,我相信人的一生,无论荣发与萧索,那"幸福指数"应该是相近的。上帝给每个人同样的快乐,用完了,就该死了。
现在我开始了解为什么这螳螂虽然不吃不喝三天,却还生猛有力。你看!它不停地在盒子里爬,精力还那么旺盛。这是因为它不飞,"飞"是最耗氧的,比"爬"要多耗数十倍的氧气。
此外,它的身体很科学,细细的脚、细细的上身,还有小小的头,使它接触空气的面积很小。加上硬硬的负骨骼,能像仙人掌一样,避免水分的蒸发。
这小头使我想起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琪塔豹(Cheetah),也是大大的屁股、细细的脖子、特小的头。它在快速运动的时候,由于头部轻、脖子长,而减少震动。脑部少了震动,就不容易累。
螳螂跟琪塔豹真有点像,琪塔快是快,一次冲刺只能持续一分钟,所以它们总是站在高处观察,看准了,再冲过去。抓不到,就放弃。
螳螂也一样,正如古书上说的,它是"阴杀之虫",偷偷躲在叶子后面,等猎物接近才出击,抓不到就暂时罢手。
大凡这种猎杀型的动物和昆虫,都特别能挨饿。所谓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它可以挨上七、八天的饿,瘦得像是"挂着两层皮",但是愈饿愈机灵,也愈轻巧、愈狠毒。好像躲在一角的古董店,十天半个月没客人,没关系,只要一个上门落了网,就够三个月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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