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痕(178)

2025-10-10 评论

    事情其实很简单:当时,他正准备随已定下要调任某地区地委书记的父亲离开这个县。因为快要走了,几个平目跟他比较要好的同学(请注意,他一生没有特别要好特别铁的朋友)
    邀请他去他们家玩玩。这几个同学家都在县城外的乡村。报告父亲后,父亲细问了这几个同学的情况,得知这几个同学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在共青团支部内担任的职务,都要比他好比他高。想到能“让他深入乡里去看看,也许对他思想的成熟品格的锻炼有好处”,便批准了此次行动。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走得那么“远”。过去父亲都不准他“乱说乱动”,只怕他给他捅“娄子”。要到乡里农家去住,三军心里自然是忐忑的。
    但那一晚上和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情却完全“深刻”地“教育”
    了他。他才真正懂得,自己真正的价值,自己真正的身份,并非体现在自己的“家”里,而是体现在“社会”上。他才体会到,做某某某的儿子,有时是非常卑屈的,但有时也可以是非常非常“高傲”的。而那一晚上,他真正体会到了他这某某某的儿子的“高傲”和“高贵”之处。当“某某某的儿子到了我们村啦”这消息传开去以后,村支书立即来了,乡长也从五里外赶来了。当时他正在一位同学家的炕上喝高粱渣子粥。村支书和乡长的突然出现,把那位同学的父母吓了一大跳。乡长忙着要给三军安排住处,三军坚持要住在同学家。乡长显得非常“生气”,后来派人从乡招待所抱来了两床崭新的被褥,送来了一整套清洁卫生的洗漱用品,一再叮嘱,明天不能走,一定到乡里去玩玩,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第二天,中午饭是村里安排的,晚上乡长安排吃“便饭”,又看乡里的二人转剧团演出。吃饭,他坐贵宾席;看戏,他坐第三排正中间。而他那几个同学,即便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也只能叨陪末座。到了看戏时,却只能远远地站在后头张望了。对于此情此景,他心里极度不安。要知道,这几位同学,在学校里都是他崇拜的对象。他们虽然是农民的儿子,但在班里是班长,是团支书,是全校的学习尖子。但到了这时,在这些乡长和村支书眼里,连给他当陪衬的资格都不够了……那一晚上,他领略了乡里所演的二人转的“刺激”和“够味儿”。演出完以后,乡长又在乡政府对门的“再回头酒家”开了一桌,说是简简单单吃点夜宵,但最后还是盘摞盘、碗摞碗地喝掉了四瓶高粱烧……那一晚上,16岁的地头一回失眠了……头一回真正感觉了自己的存在……感觉了周围的世界……感觉了内心长或潜伏的那种种无名的骚动、激奋,以他独有的偏执心态“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界其实很简单、很幼稚,只要他开口说“我要”,人们就会给他的,就会主动地送上门来的……
    以后的变化就是明显的了,大家甚至发现他在同学面前,尤其在女同学面前说什么都不口吃了。当然,有一条是不变的,那就是回到父亲跟前,他仍然是那样的毕恭毕敬,少言寡语,而且依然口吃……
    杜海霞原先跟冯祥龙约好,他一到省纪委,基本闹清情况,就给她打电话,免得她着急。但去了那么长时间,不仅没电话来,连给他手机打电话,也没回音。四处打听,谁也说不清楚他目前的状况。“肯定出事了!”她心里一阵阵发慌,知道自己也该躲一躲了。“姨,我是海霞。单位派我出去学习,这回是脱产学习。学习时间可能比较长。是一年,还是半年,还没最后定。我走了,您和姨夫一定照顾好自己……”说着,便呜咽起来。过了一小会儿,赶紧又擦去泪水,继续说道:“我交给您的那些东西,您一定得给我保管好。千万千万!”
    这时,有人敲门。
    杜海霞赶紧说了句:“姨,我走了。您多保重!到了外头,我会找机会给您打电话的……”挂了电话,去开门。敲门的是楼层服务员小姐。是她叫来的。
    “这是中青旅行社的张先生留下的两件行李。你把它们送到总台,告诉总台,一会儿他会派人来取的。”杜海霞是个聪明人,她仔细考虑了一下,假如冯祥龙已经出事,很可能她也被监视了。怎么从宾馆脱身才能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她煞费了一番苦心。她借用中青旅行社某位“张先生”的名义,先把自己的行李放到总台。然后又假装要到中青旅行社去开会,对总台的人说:“中青旅行社的张先生在你们这儿存了两件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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