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看你说什么了,是实话,当然信。”
“好,那我说。其实也简单,就一个理由:我就是当警察没当出名堂来,觉得没脸见各位。”说完后,方雨林便再不做声了。
老同学们互相打量了一下,也沉默了起来。听得出,方雨林说的是实话。当年方雨林是他们中间功课最好、脑袋瓜儿最灵的一个,拿班主任老师的话,他应该进北大清华。最不济,也得去哈军工或国防科大那样的重点。可这小子偏偏要考法学院,要搞刑侦。大伙儿实在想不通,还以为是丁洁闹的,是她暗中影响了方雨林的择校方向。几个人还正经找丁洁掰开了揉碎了、从国内外大好形势一直分析到弗洛伊德性心理,好好地谈了两三个小时。最后,丁洁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他们问傻了。丁洁说:“你们这个方雨林是受人影响的人吗?告诉你们,我考法学院,还是他影响的哩!”几位认真一想,是啊,从来没听说过丁洁喜欢法学,她怎么可能再拉着方雨林去“跳这火坑”呢?出学校门这些年,这几位老同学中,就那个在区劳动局职业介绍所工作的老同学惨点儿,还戴着个马笼头在吃皇粮,跟方雨林差不离儿,饿不死,也好不到哪去。其余的都有了自己的那一摊儿,甭管大小吧,干好干赖都是自己的,房子车子孩子基本都置齐了。
“雨林,你还是换一个行当干干吧,干吗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老同学们沉静下来,感慨万分地劝慰道。
“跟你实说了吧。今天约你来,哥儿几个就是想给你换换脑子,上我这儿来干吧。”其中的一位说道。“我在我的公司里给你今没个保安部经理的位置。雨珠要愿意的话,可以上我的门市部当个出纳什么的。一年我给你俩这个数。”说着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方雨珠大着胆向:“5000?”
那位老同学撇微嘴道:“你存心寒碜我呢?”
方雨珠迟迟疑疑地倒吸一口气,一狠心问道:“5……
5……5万?”
老同学说道:“不好意思。”
他的话音刚一落地,在场所有的老同学都不由自主地拍起巴掌来。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马路上空无一人。方雨林和方雨珠默默地走着。方雨珠不时地偷偷膘一眼方雨林,总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方雨林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完全没有觉察方雨珠的这点微妙心态。走了没多远,突然一辆扫雪车“隆隆”地拐过十字路口,向他们照直开来。方雨林好像也没觉察似的,依然照直走他的路。方雨珠忙拉了他一把,扫雪车与他擦肩而过。扫雪车司机探出头来狠狠地骂了一句:“活腻歪了?”方雨珠追着扫雪车,也骂道:“你才活腻歪了!”
扫雪车没再答理她,“隆隆”地走远了。方雨林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呆站在马路中间,眼睛直瞪瞪的注视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小饭店。
小饭店里的灯大部分都灭了,只剩下大门门楣上那几个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字还在寂寞地闪烁着。5万的年收入,也许在北京上海那样的城市里,在众多白领阶层中,只能算是个低廉得完全不能加以考虑的数目了,但对于北方一个中等城市的中低级警官来说,对一个仍有心坚守着大盖帽上那一枚国徽的圣洁的警察来说,能合法地得到5万元的年收入,依然是一件难以想像的事情。这么些年来,谁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干吧,我给你5万。5万哪!有这样一笔年收入,不用几年,眼下所有那些解决不了的实际问题,都能解决了。真的,他没有更大的奢望了,5万元,足够了……
这一夜方雨林又失眠了。黑暗中,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在布幔的部一边,方雨珠也“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方雨林低声地问:“你干吗?”
方雨珠也低声地问:“你干吗?”
从里间小屋里传来一阵父亲的干咳声。
方雨林赶紧悄悄地又躺了下去。方雨珠也悄悄地躺了下去。
十一
假如是一个从未到过此地的人晚上独自走过团结路北口,猛然一抬头,他会觉得自己已经走出市区,走进一个幽静的疗养区了。大树连片高耸,树丛中分布着一幢幢虽说不算奢华,但却十分精致的小楼。林间的柏油马路窄窄的,那么平整,悄然地延伸到各幢小楼院门前,又悄然地离去……其实,这儿仍处在市区的一个闹市口,“只因稍稍地偏北了一点。几十年来不管市区如何发展变化,不管谁在主管市政建设,都没有触动过它的这份幽静和深造。48年前,这儿是军管会所在地。48年后的今天,这个城市的老人仍然习惯地称它”军管会那疙瘩“。一般市民则习惯称它”军区大院“。实际上军区各大机关从来也没有设在这儿过,只因它森严和幽静,一度这些小楼的主人多为戴领章帽徽的军人,多年里,在它的四周又耸立着”军事禁区禁止停车“的大木牌,便造成了这样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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