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楼万岁(3)

2025-10-10 评论

    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们都很同情匪哉。我有时在一旁对老皮说:“今晚上有好电影,你不去看看?”这时匪哉的眼睛一亮。老皮却淡淡地说:“没意思,我不爱看这种电影”。我们的插话有时反而给老皮提供了一个解脱尴尬的机会,他顺势与我们神聊起来,而把匪哉晾在一边。而匪哉的涵养工夫真好,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或许听久了,她知道了自己与老皮的差距。
    老皮的无礼愈演愈烈。有时匪哉来了,老皮正和我们打牌,我们便“开除”老皮,另换新人。而老皮却死赖着不下桌,越战越勇。匪哉便坐在桌旁看我们打牌。我们心中充满了对老皮的义愤,常常出错牌,老何一次次把牌重重地敲在桌上。而老皮的涵养工夫似乎比匪哉更胜一筹,他竟然“坐怀不乱”,浑若无事,甚至有超水平发挥。直待匪哉支持不住,起身告辞,他才胡乱“匪哉”两句,继续战斗。
    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对老皮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批判。老皮对大家很宽容,不太反驳,但也不接受。有时就说一句“胡说八道”或者“那还得了”作为抵抗。其实我们大家并非要老皮与匪哉怎么着。我们与老皮的分歧在于,我们觉得对待女孩子应当“仁义”,即使心里不同意,面子上应该过得去,绝不给人家难堪,可以使用一些手段让对方明白自己不同意。而在老皮看来,我们的所谓“仁义”大概是不真诚的表现,是国民性的弱点,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何必心口不一地弄什么花招手段。而且一旦“仁义”起来,很可能弄假成真,再也没有后续手段。从现实生活中的事例来看,老皮的感觉是正确的,“仁义”和敷衍常常造成追悔莫及的悲剧。但那时我们总觉得老皮这人“心太狠,心太狠”。
    匪哉渐渐来得少了,终于再也不来了。她有一个十分优美的名字,但我们仍喜欢称她的外号,她给我们班的词典里增加了一个充满温情的词汇。我们见面常常互问:“妻子匪哉?”只有老皮不说。老皮还指责我们的发音不对,企图从语言学角度冲淡我们对匪哉的怀念。但我料定最怀念匪哉的就是老皮,尽管他不喜欢她。
    后来,我在校园里看到匪哉与一个男同学手拉着手跳过草地。再后来,那个男同学死了,为了一种纯洁的理想而英勇地献身了。又过了几年,听说匪哉结婚了。老皮在匪哉事件之后,又经历了若干则情事。不过老皮这家伙自我隐藏很深,轻易不暴露感情世界的。现在已经娶妻生女,到处宣扬什么“做父亲的责任”,已经堕落得跟我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他每天下班回家,他的妻子是不是问他:“妻子匪哉?”

    小文是我们班的活宝。只要有小文在,就有欢笑在。但世界上从来是这样,给别人带来欢笑的人,往往最不被人关心,甚至被人认为浅薄无聊,顶多说你一句“开朗幽默”。很少有人去想,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开朗幽默”的人。
    小文从上大学第一天起,就跟我非常友好。他常常挖苦、挤兑我,在语言上占我的便宜,比如编些什么“文郎风流一世豪,孔生猥琐半只猫”的对联。他跟别人开这样的玩笑时,有的人会生气,反唇相讥。而我不认为这对我有什么伤害,相互之间不打打闹闹,还算什么哥们儿!所以班里要数我跟他谈笑得最多最随便。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有什么苦恼,烦闷,他一开口就是单口相声。有时睡前醒后听到他重重地叹气,别人多以为他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其实有的人扮演别人时,不自觉地表露的正是自己。
    小文的故事也颇多。这里只说他的一点“情事”。小文在中学是个风云人物,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做“独霸诗坛、独霸文坛”。所以自不免有红颜倾心。小文喜读古典文学,看得出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理想。上大学后,每天忙于收发情书,产量极为惊人。他告诉我说,第一个学期所写的情书就达二百封。我的辨证唯物主义学得比较好,觉得两个人日吐千言,无话不谈,恐怕要物极必反。“谈恋爱”三个字中,我认为“谈”的地位应该是最低的,有爱不用多谈,无爱多谈也没用。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女孩子们都把恋爱工作的着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去了,越谈反而越显出“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第二年小文的情书就开始减少了。我有一位老乡,和小文的女友在同一所大学是同学。他来北大玩时告诉我,小文的女友在他们学校风光得很,大小也算一朵校花,围追堵截的歹徒颇为不少。他看了小文以后说,小文虽然有才,但恐怕不是歹徒们的对手,就象《日出》里的方达生不是潘月亭们的对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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