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的哀怨(25)

2025-10-10 评论

    现在,谢谢上帝的恩惠,似乎中国的波尔雪委克的运动已经消沉下去了。大约在最近的期间,我们不会被中国的波尔雪委克驱逐到黄浦江里了。但是在那时候,在两年以前,那真是可怕,那真是令我们饮食都不安呵。我们天天听见什么波尔雪委克起了革命了……波尔雪委克快要占领上海了……波尔雪委克要杀死一切的外国人……俄罗斯的波尔雪委克与中国的波尔雪委克订了约,说是一到革命成功,便把在中国所有的白党杀得干干净净……我的天哪,那是如何恐怖的时日!如果波尔雪委克真正地在中国得了胜利,那我们这些俄罗斯的逃亡者,将再要向什么地方逃去呢?
    现在,到了我决意要断绝我自己的生命的时候,任你什么波尔雪委克的革命,任你起了什么天大的恐怖,这对于我已经是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已经不惜断绝我的生命了,那我还问什么波尔雪委克……干吗呢?让野蛮的波尔雪委克得着胜利罢,让在中国的白党都被杀尽罢,一切都让它去,这对于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了。我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死去,就是快快地脱离这痛苦的人世……
    但我在那时候。我实在有点恐惧:如果波尔雪委克的烈火要爆发了,那我们将要怎么办呢?还逃跑到别的国里去吗?然而我们没有多余的金钱,连逃跑都是不可能的事了。跳黄浦江吗?然而那时还没有自杀的勇气。我曾想逃跑到那繁华的巴黎,温一温我那往日的什么时候的美梦,或逃跑到那安全的,法西斯蒂当权的意大利去,瞻览一瞻览那有诗意的南方的景物……然而这只是不可实现的梦想而已。
    我的丈夫白根,他可以救我罢?他也应当救我罢?……但是,如果波尔雪委克的烈火燃烧起来了,那能救我的,只有那一个什么时候唱歌给我听的伊万,只有那曾经钟情于公主过的少年舟子,那个伏尔加的少年舟子……
    但是,中国不是俄罗斯,黄浦江也不是我的亲爱的伏尔加河……我的伊万在什么地方呢?我的少年舟子又在什么地方呢?在我身旁,只有曾经是过英俊的,骄傲的,俄罗斯的贵族,而现在是这般卑微又卑微白根……

    在外白渡桥的桥畔,有一座高耸而壮丽的楼房,其后面濒临着黄浦江,正对着隔岸的黄浦滩花园。在楼房的周围,也环绕着小小的花园,看起来,风景是异常地雅致。这不是商店,也不是什么人的邸宅,而是旧俄罗斯的驻上海的领事馆,现在变成为波尔雪委克的外交机关了。领事馆的名称还存在着,在里面还是坐着所谓俄罗斯的领事,然而他们的背景不同了:前者为沙皇的代理人,而后者却是苏维埃的服务者……人事是这般地变幻,又怎能不令人生今昔之感呢?
    现在,我们应当深深地感谢中国政府对于我们的恩赐!中国政府与波尔雪委克断绝国交了,中国政府将波尔雪委克的外交官都驱逐回国了……这对于俄罗斯在中国的侨民是怎样大的恩惠呵!现在当我们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我们可以不再见着这座楼房的顶上飞扬着鲜艳的红旗了,因之,我们的眼睛也就不再受那种难堪的刺激了。
    但是在这一年以前,波尔雪委克还正在中国得势的时候,那完全是别一种情景呵:在波尔雪委克的领事馆的屋顶上飞扬着鲜艳的红旗,而这红旗的影子反映在江中,差不多把半江的水浪都泛成了红色。当我们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低下头来,不得不感觉着一层深深地压迫。红旗在别人的眼光中,或者是很美丽很壮观,然而在我们这些俄罗斯的逃亡者的眼光中,这简直是侮辱,这简直是恶毒的嘲笑呵。这时波尔雪委克将我们战胜了的象征,这是对于我们的示威,我们又怎能不仇视这红旗,诅咒这红旗呢?
    当我白天无事闲坐在黄浦滩花园里的时候,我总是向着那飞扬着的红旗痴望。有时我忘怀了自己,我便觉得那红旗的颜色很美丽,很壮观,似乎它象征着一种什么不可知的,伟大的东西……然而,忽然……我记起来了我的身世,我记起来了我的温柔的暖室,娇艳的白花,天鹅绒封面的精致的画册……我便要战栗起来了。原来这红旗是在嘲笑我,是在侮辱我……于是我的泪水便不禁地要涔涔落下了。
    当我夜晚间徘徊在外白渡桥的两头,或坐在黄浦滩的花园里,勾引客人的时候,我也时常向着那闪着灯光的窗口瞟看:他们在那里做些什么事情呢?他们在想着怎样消灭我们这些国外的侨民?他们在努力鼓吹那些万恶的思想,以期中国也受他们的支配?……他们或者在嘲笑我们?或者在诅咒我们?或者在得意地高歌着胜利?……我猜不透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但我深深地感觉到,他们无论干些什么,总都是在违背着我们,另走着别一方向……我不得不诅咒他们,他们害得我好苦呵!他们夺去了我的福利,他们把我驱逐到这异国的上海来,他们将我逼迫着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天哪,我怎么能不诅咒他们呢?他们在那高歌着胜利,在那表示自己的得意,而我……唉,我徘徊在这露天地里,出卖自己的肉体!夭哪,我怎么能够不诅咒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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