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阵看着小狼,想得脑袋发疼,总觉得小狼像一个什么人。想着看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想起希腊神话中的盖世英雄安泰。难道草原狼也有安泰的那个致命弱点么?在希腊神话中,安泰虽然英勇无敌,举世无双,可一旦脱离了生他养他的大地母亲盖娅,他的身体就失去了一切的力量。他的敌人盖尔枯里斯发现了这个弱点,就设法把他举到半空,然后在空中把他扼死。难道草原狼也是这样,一离开草原地面,脱离了生它养它的草原母亲,它就会神功尽弃、变得软弱无力?难道草原狼对草原母亲真有那么深重的依赖和依恋?难道草原狼的强悍和勇猛真是草原母亲给予的?
陈阵突然猛醒,莫非英雄安泰和大地母亲盖娅的神话故事,就来源于狼?非常可能的是:具有游牧血统的雅利安希腊人,在早期的游牧生活中也曾养过小狼。他们在搬运小狼的时候,发现了小狼的这个令人不可思议和发人深省的弱点,从中得到了启发,因而创作了那个伟大的神话故事。他没有想到在蒙古草原上,竟然遇见了这个伟大神话的源头和原型。希腊神话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但是草原狼却仍然保持着几千年前的个性和弱点。草原狼这种古老的活化石,对现代人探寻人类先进民族的精神起源和发展,具有太重要的价值。
陈阵胳膊上的伤,又开始钻心地疼起来。但他不仅丝毫没有怪罪小狼,反而感谢小狼随时随地对他的启迪和教诲。哲理太深太远,陈阵还得回到眼前的现实——以后秋季草场频繁的搬家怎么办?尤其到小狼完全长成大狼,谁还敢把它抱进车筐?车筐再也装不下它了,总不能腾出一辆专车用来搬狼吧?到了冬季还得专门用一辆牛车装肉食,车就更不够用了。没有搬家用的牛粪,怎么取暖煮茶做饭?总不能老向嘎斯迈借吧?陈阵一路上心悸不安,乱无头绪。
一下坡,车队的六条大犍牛闻到了牛群的气味,开始大步快走,拼命向远处一串串芝麻大小的搬家车队追去。
牛车队快走出山口时,一辆“嘎斯”轻型卡车,卷着滚滚沙尘迎面开来。还未等牛车让道,“嘎斯”便骑着道沿开了过去。在会车时,陈阵看见车上有两个持枪的军人、几个场部职工和一个穿着蒙古单袍的牧民。牧民向他招招手,陈阵一看竟是道尔基。看见打狼能手道尔基,以及这辆在牧场打狼打出了名的小“嘎斯”,陈阵的心又悬到嗓子眼。他跑到车队前问张继原:是不是道尔基又带人去打狼了?
张继原说:那边全是山地,中间是大泡子和小河,卡车使不上劲,哪能去打狼呢?大概去帮库房搬家吧。
刚走到草甸,从小组车队方向跑来一匹快马。马到近处,两人都认出是毕利格阿爸。老人气喘吁吁,铁青着脸问道:你们刚才看见那辆汽车上有没有道尔基?
两人都说看见了。老人对陈阵说:你跟我上旧营盘去一趟。又对张继原说:你先一人赶车走吧,一会儿我们就回来。
陈阵对张继原小声说:你要多回头照看小狼,照看后面的车。要是小狼乱折腾,车坏了你也别动,等我回来再说。说完就跟老人顺原路疾跑。
老人对陈阵说:道尔基准是带人去打狼了,这些日子,道尔基打狼的本事可派了大用场。他汉话好,当上了团部的打狼参谋,牛群交给了他弟弟去放,自己成天带着炮手们,开着小车卡车打狼。他跟大官小官可热乎啦,前几天还带师里的大官儿,打了两条大狼,现在他是全师的打狼英雄了。
陈阵问:可是那儿全是山和河,怎么打?我还是不明白。
老人说:有一个马倌跑来告诉我,说道尔基带人带车去旧营盘了,我一猜就知道他干啥去了。
陈阵问:他去干啥?
老人说:去各家各户的旧营盘下毒、下夹子。额仑草原的老狼、瘸狼、病狼可怜呐,自个儿打不着食,只能靠捡大狼群吃剩的骨头活命。平常也去捡人和狗吃剩下的东西,饥一顿,饱一顿。每次人畜一搬家,它们就跑到旧营盘的灰堆、垃圾堆里,什么臭羊皮、臭骨头、大棒骨、羊头骨、剩饭剩奶渣,都捡着吃;还把人家埋的死狗、病羊、病牛犊刨出来吃。额仑的老牧民都知道这些事。有时候牧民搬家,把一些东西忘在旧营盘,等回到旧营盘去找,常常能看见狼来过的动静。牧民信喇嘛,心善,都知道来旧营盘找食的那些老狼病狼可怜,没几个人会在那儿下毒下夹子。有些老人搬家的时候,还会有意丢下些吃食,留给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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