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74)和竹子直接到薛家的钢材店里来。
大土场子
薛家的钢材店在镇东街村和镇中街村交界的老槐树下,那里是个大土场子。大土场子虽然不属于薛家,但谁也没在大土场上碾麦扬谷堆禾垛子,甚至也没人去那里和泥拓坯,推碌碡轧过芦苇眉子,薛家就堆放着大量的长短粗细不一的钢筋、铁丝、水管子、模板和搭手脚架的钢管、包铁。大土场后就是院子,院子很大,有厅房和厢房,还有后院,院门是大铁门扇,吊着虎头大铜环,门头上写了钢材店三个字。大铁门十分沉重,开合时得使大力气,但似乎没合过,日夜敞开,没听说过有贼进去过。
带灯(74)和竹子从未去过薛家,她们从卫生院门口往钢材店去,后边就跟随了一伙人。经过镇街的时候,镇街上几乎人人都知道拉布打了元老三,把元老三打坏了,镇政府带灯(74)主任和干事竹子去要找薛家了。于是,他们觉得这会有热闹,就要看热闹。吃喝店的王万年给人讲,那棵老槐树是几百年的老槐树了,那大土场也是历来出怪事。比如,清末年间,镇上土匪周世娃那时势力最旺,他家人常在老槐树上系了秋千荡,有一次他三姨太荡秋千荡到最高时,一用力裤带断了,裤子掉下了,周世娃嫌丢人现眼,一枪就把三姨太从秋千上打了下来。比如,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樱镇是红白势力拉锯地区,共产党的游击队来了,在老槐树上挂过国民党镇长的头,后来国民党的保安队也来了,在大土场上铡过游击队的政委。比如,文化大革命中在那里批斗过镇党委书记,镇党委书记在垒起的两张桌子上晕倒了栽下来,从此瘫在炕上。那是块水土硬的地方,所以一直没人在那里盖房,只有换布说:啥地方还有镇不住的?!他们兄弟俩筑起了院子。王万年给人讲着,有人就说薛家是能镇住这地方的,开了钢材店,生意红火么,而且元家几十年谁惹过,拉布就敢去打他元老三了。有人却也说镇政府能允许这样把人往死里打吗,薛家的水土硬能硬过镇政府?!说什么话的都有,谁的话又都不能肯定,他们就跟随着带灯(74)和竹子,去看热闹。
王万年又说:肯定有热闹。当年老槐树上挂着伪镇长的头,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那头挂着,嘴里还夹着他的生殖器。铡那个政委时,看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那政委被按在铡刀下了,在喊:共产党万——,铡刀按下去,头滚在一边了,还说出个岁字。
带灯(74)和竹子到了大土场上,回头见跟随来的人那么多,就大声地说:跟着我们干啥?散去,都散去!人群当然停下来,看着带灯(74)和竹子进了薛家院子,他们又拥过来,站满了大土场。
院子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
一进院子,院子里竟然到处是花。沿着院墙根都砌了花坛子,栽种着蔷薇、月季、芍药、鸡冠、美人蕉和蒿子梅,而就在厅房的台阶上,厢房的窗下,又是铁架子搭起三层,层层摆着小花盆,里边不是种着兰草、金菊,就是开着红的紫的黄的粉的颜色的各种各样小瓣子花。竹子一脸的惊讶刚说出个“耶”,带灯(74)咳嗽了一声,竹子挺直了身子,看见带灯(74)的脸拉得长长的,她也就脸拉长了,张着鼻翼出粗气。
换布在,拉布在,乔虎也在。换布坐在厅房的桌边,桌上的麻将牌还没有收拾,他好像在发脾气,一边训斥着什么一边用手摸麻将牌上的条和饼,忽见带灯(74)和竹子进了院,说:哦,是来了!就从桌上取了那副墨镜戴上,出来招呼。他说:啊!主任来了!主任可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检查工作呀,给主任沏茶呀!凳子呢,快把凳子拿来!带灯(74)已经上了厅房的台阶,太阳从屋檐上落下来,就照着她半个身子。带灯(74)说:你兄弟呢?拉布在厅房柜前的木墩上坐着,脚上有脚气,用手使劲在脚趾缝抠,说:在这儿!带灯(74)往厅房里瞅,先是光线暗,没看清,然后就盯着拉布,说:你把人打成那样了,你还在这儿稳稳坐着?拉布说:坐着哩,我不跑。院门口开始有人往里进,进来了就交头接耳,院子里蜂飞来飞去嗡嗡,嘁嘁啾啾人声嘈杂。带灯(74)说:没跑着好,你跟我到镇政府去!拉布说:我不去!带灯(74)说:你必须去!屋子里一下子空气紧张了,院子的声响全都静止,换布就摘了墨镜,给带灯(74)端来茶杯,说:主任,拉布是打了元老三,打人当然不对,可也要看打的是谁,元家兄弟横行乡里,拉布是在替群众出头哩,打了他是让他长个记性,知道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竹子说:天是社会主义的天,人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换布见竹子插嘴,一挥手说:甭给我说这话,说这话我比你说得还好!又对带灯(74)说:你看院里来了这么多人,没有不说元老三该挨打,兄弟五个十几年里太嚣张了么,得有人出来教训教训,你听听群众的呼声么。院子里就有了附和声:打得好,早该打了!带灯(74)转过身,说:谁说打得好,站过来我瞧瞧。元老三现在昏迷不醒地要死了,谁给的权利让把人往死里打?!说话的又都闭了嘴c,带灯(74)看到谁,谁就往后退,带灯(74)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说想办法平息,倒来这么多人起哄!尚建安你来这儿干啥,你怎么没领着那几个组长?!尚建安说:我是邻居,我不能串串门吗?带灯(74)说:那你张正民也是邻居吗,你咋恁积极的,来煽风点火还嫌没死人吗?!张正民说:死人不死人与我屁事。说着往门外退。带灯(74)说:闲人都出去,让开路来,拉布跟我走!突然,张正民在院门外大喊:又打了!又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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