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100)

2025-10-10 评论

    而就在她把鞋扔给五富的时候,她一脚踩了一个坑窝子,把脚崴了。
    杏胡崴了脚不能再去,我们就更难抢到活。后来更糟糕,我们晚上去,而一大批人白天就呆在那儿占地盘,个个手里提一根木棍,威慑着我们不能靠近大圆盘。我上前论理,说天是大家的天,地是大家的地,大家一块来寻活么。他们说:一个饼子,就那么一个小饼子,你吃一口,我不是就少吃一口?我说:事情也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在这里卸车的时候你们还没进的吧,你们不能仗着人多势壮就欺行霸市呀?他们说:先来后到?城是大家的城,城里咋不给你工作?我说:既然都是乡下来的,都是下苦人,咱好好说么。他们立即掀我一掌,把我掀得后退了几步,我当然没有倒,靠在了电线杆上。
    他们说:甭给我说这话,上课呀?你是谁?!
    我说:我是刘高兴(100)!
    他们说:这儿没你高兴(100)的!
    我说:你恐怕是饿的?
    他们说:就是饿着,你肯给一碗还是肯给半碗?
    嘿,嘿嘿,我笑着离开了他们。西安城里的人眼里没有我们,可他们并不特别欺负我们,受的欺负都是这些一样从乡下进城的人。我过来给五富他们说:回吧,咱好歹还有拾破烂的活路,这些人穷透了,穷凶极恶!

    我们就这样,快快活活每人多赚了五百元钱,咯噔,赚钱的大门就关了。差不多的晚上习惯了卸车,大家那么紧张和兴奋,突然间没了事干,人就像吹起的皮球泄了气,觉得过得没了意思。种猪和杏胡早早关门拉灯睡觉,我也坐在我的床反刍着,一边擦架板上的皮鞋一边想孟夷纯。蚊子嗡嗡地叫,你把它赶走了它又飞来,咬得脊背上火辣辣疼,放下鞋就在墙上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去拍,蚊子的身子被粉碎在那里,把血流在我的手心。血是臭的,是蚊子的血臭还是我的血臭?坐在床上继续擦皮鞋想孟夷纯。我还有个孟夷纯可以想。寂寞的五富和黄八就仍然坐在楼台上说话,他们一边说着曾经在歌舞厅里发生的故事,一边乍起耳朵听楼下杏胡种猪的动静。怎么还没开始呢?他们一定这么想着。他们不睡,继续等着,就又说歌舞厅里的故事。似乎还遗憾着能记得一个两个妓女的脸,但妓女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却全然不知。
    把孟夷纯从认识的那一天起所有的言语回忆一遍,把所有的动作,如头发在一转身时的如何摆动,仰头时的小耳朵和耳朵下的腮帮在微微潮红,跳上台阶的腰身,倚了门站着的有点内八字的脚,弯下腰捡东西时的屁股……哎呀,一切一切都电影似的在放映,蜜就灌满了心胸。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好像这种回忆一直在梦里延续。
    早晨起来,做好了饭,五富的门还关着,七声八声把他叫醒,五富出来瞧见种猪已端了饭吃,他说:哎,哎,你两个太不像话!
    种猪说:大清早的我可没招惹你啊!
    五富说:你们要干那事,就早早干,你三更半夜地才干还让我们睡呀不睡?
    我把五富拉进屋,恨他丢人呀不,快吃饭上街去。
    五富却将新赚得的五百元全部交给我保存,我说你应该在身上装些收破烂的钱么,他说他还有一百一十二元,蛮够了,多余钱装在身上就装了鬼,怕丢失又怕忍不住又去舞厅。
    但是,我是将我的五百元带在了身上要送给孟夷纯的。
    我说:五富,今日几号了?
    五富不知道,杏胡说:十七号。
    我说:好日子!
    杏胡说:十八是好日子,十七好啥呀?
    事后证明我多么正确,这一次送钱顺利见着了孟夷纯,并且与韦达正式见面了。
    我虽然盼望着我能与韦达相识相熟,能成为朋友,但我们俩与孟夷纯的关系却又成了我们交往的障碍。我当然不能确定韦达和孟夷纯是不是有那一种关系,我也从不问孟夷纯,问了我害怕我心里不舒服。我问过孟夷纯是否韦达询问过我的情况,孟夷纯说没有问过。于是,我想,我和韦达都应该是好人,我们都是以各自的能力在帮着孟夷纯吧。五富曾经有一次和我谈起韦达,他说了一句:你是姐夫呢,还是韦达是姐夫?我拧过他的嘴,把嘴都扯了,他侮辱了孟夷纯,也侮辱了我和韦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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