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八陪我又去了韩大宝的居住处,韩大宝门仍锁着。我急躁起来,想到了煤球王良子,可良子同黄八一样,他哪里会有什么门路呢?我又打消了念头。现在,唯一能认识的,并且可能通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韦达。但我又否决了韦达。如果孟夷纯在,我还可以厚着脸皮去寻他,而孟夷纯不在,我实在不愿意再找他,一个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败的人,我用不着再找他。
可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再赶回火车站广场,准备明日一早接五富的老婆了。黄八要跟我一块去,他说接到五富的老婆了,他也要到火葬场去最后看一眼五富。我不让他去。我告辞了他,用我们那辆自行车驮了五富的被褥卷儿独自往城里骑。过去总是五富驮着我,现在我驮着五富的被褥卷,觉得被褥卷就是五富,我说:你坐好五富,让我好好驮你一回!
骑车进了城,城里是白夜,所有的街灯都亮着,所有的高楼上都闪烁了霓虹灯,那些夜总会,酒吧,茶厅,洗浴中心的门口停满了小车,男男女女勾肩搭背,一拨出来了,一拨又进去了,歌声笑声打情骂俏声飞扬。我低着头骑车子,不愿意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停留,骑过了西大街,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说:五富,为什么不让你看呢,西安城的夜景这么繁华,我要让你多看看!我就毫无了目的地把自行车骑进一条巷,又从巷里骑到另一条大街,骑,骑,哪里有灯火就往那里骑,哪里人多就往那里骑!
骑到了一条街中,我看见了一个立体的灯架,我就往立体灯的灯架那儿骑,一个巷口突然有人拦着架子车走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那人低着头,弓着腰,样子简直就是五富么!我停下车看他,那人也停下车看我,我说:喂,喂!他突然拉起架子车就跑,那也是装着破烂的车,一捆什么东西就掉下来。我赶紧也骑上车走了,一口气往那立体灯架处骑去,骑到立体灯架前了,我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立体灯架,是锁骨菩萨塔,塔的八面棱角和每一层都装了彩灯。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脚习惯性地带了我来的,是五富还关心我特意要来再见见孟夷纯,还是孟夷纯以什么神灵指示了我来的?我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树下,蹴在那里望着塔,我想,我们就是为了五千元去的咸阳,五富死在了咸阳,但五富没有恨孟夷纯,他还要来告诉他帮不了挣五千元吗?而如果是孟夷纯的神灵指示着我来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点着了一根纸烟。塔是在一堵墙内,树的阴影幽默了整个墙根,唯有我的烟头的光亮,我一边吸着一边盯着烟头的光亮,竟不知不觉中纸烟从口边掉了下去,我开始拨电话,电话立即就拨通了,一个声音响起:喂,谁呀?是孟夷纯!她的声音虽然不清脆,可能还在睡眠中吧,听见铃响从被窝爬出来,迷迷糊糊抓起了手机,但她的声音像磁铁一样把我吸住了。如果在千人万人之中,孟夷纯在里边,我会一眼就能看到她,即便是风雨交加,孟夷纯的一个叹息,我也会立即听得出来。
是我。我说,声音都有些颤了。我是刘高兴(135)!
刘高兴(135)呀,怎么是你,你怎么就消失了?
没有,我没有消失,我想给你个惊喜,我去咸阳打工了,我想挣五千元……我停住了,我能挣一笔钱给孟夷纯吗,钱呢,挣的钱呢?我哽咽起来。
刘高兴(135),刘高兴(135)!孟夷纯在电话里急促地呼叫,接着一声碎响,她是从床上已经下来,撞着了床头柜上的茶杯了。
嗯,我在呢。
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你要救救五富!
我在电话里讲述着我们在咸阳的遭遇,讲述了五富的尸体被运往了殡仪馆,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这是给孟夷纯添乱,我该是要帮助她的,却现在把这事说给她,有了欢乐可以说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让一个欢乐变成两个欢乐,而苦难说给了她,一个人苦难了还要她再苦难吗?刘高兴(135),你个孱种,男人应为女人遮风挡雨,你却让女人给你来打伞披衣?!
刘高兴(135),刘高兴(135)!
嗯。
不要急,你给韦达说过这事吗?
我不愿找韦达。
为什么呢,韦达活动面广呀,为什么不找呢,你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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