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49)

2025-10-10 评论

    我们终于没有下去劝架,就坐在梯台上听动静。打是没有再打,骂却骂得更凶。女人的骂似乎成了心平气和的诉说,语言都是乡下的,既粗野又有趣。我觉得又回到了清风镇,熟悉的骂声听起来是那么温暖。
    黄八几乎是在享受了,女人一口气骂出了一段,他就在梯台上拉长声音叫一下:舒——服!
    五富先是哧哧地笑,笑着笑着没声了,站起来说:睡。远处的火渐渐地暗淡了,天上有了星星,槐树上的蚊虫加紧了排泄,雨点一样的脏水滴在我们的脸上和脖子上。我知道五富是想老婆了,但我不道破,也说:睡。各回自己房去。
    有老婆骂是幸福的吗,听到别人的老婆在骂丈夫而怀念起了自己被老婆骂着的日子,这些我都没感觉。我回到了屋里,拉开被子就睡,只说呼呼噜噜睡着了就像死了,但总觉得床没铺平,睡不着。拉灯起来,重新铺床,床上有一块干馍疙瘩,把干馍疙瘩啃着吃了,歪头看起墙架板上的高跟尖头皮鞋,过去擦了擦灰,似乎想了许多事情,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拉灭了灯,月光还是从窗口进来,眼睛一闭,一切都黑暗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又醒了,是一阵叫声惊醒的。楼下的吵闹还没结束吗?但叫声像唱又像喘,拖着颤音,不仅是耳朵有了异样的感觉,连皮肤也有了异样的感觉。我起来开了门,要听听这是什么声,来自哪里,五富也披了衣服站在他的房门口,瞧见了我说:你也听到了?我说:什么声?五富说:她叫床哩。
    五富说这话的时候,很诡,眼睛发亮,如是猫眼。我感到了惭愧。我是没老婆的,丢人么,竟然不知道女人叫床的声音是这么瘆人而又诱惑。但我弄不解的是,擦黑时还打打骂骂的不可开交,才过了三四个钟头就又做爱,叫唤成了这样?!

    黎明起来,又是一天开始了。过去的一天和新来的一天并没有区别,五富在楼台上熬稀饭,挽了裤腿察看腿上的伤,我靠在门扇上,一只手摸着下巴,一只手拿夹子在下巴上夹着拔胡子。楼下东边房和西边房同时打开了门,黄八鼻梁凹上的白癜风越发白,眼睛也肿了,好像生什么气,嘴里嘟嘟囔囔不停。五富说黄八今日还去等驾坡不?黄八说去呗。五富说你把火柴盒撂上来。黄八进屋取了火柴盒撂上去,五富撕了火柴盒上的磷片,把磷片贴在了伤口上,火柴盒又扔下去。黄八说你把磷片撕了?五富说我贴了伤口,贴了磷片好得快。黄八说伤了,咋伤的?五富看了一下我,我不回答,他也不回答。女人端了尿盆往厕所去,经过黄八了,问做了啥饭,黄八说没做饭,女人说没做饭了等会儿我给你盛一碗米粥。
    黄八说:得盛两碗!两碗才能赔了我的瞌睡。
    女人说:没睡好?
    黄八说:声那么大的聋子都睡不好!
    女人咯咯咯笑个不停,说:让你带老婆哩你不带!现在明白了吧,我为啥不和你朱哥离婚,我俩性生活和谐么。
    黄八说:那你悄悄的么。
    女人说:快活了为啥不叫?!
    这话让我们都丧气。
    她以后的每天晚上都叫床,从不顾及楼上楼下人忍受的程度,我甚至觉得她是故意显摆的。我观察过这一对男女,以为每晚这么折腾,白天哪有力气干活,可这女人欢得像个轴子,永远地手脚不停,她除了上街拾破烂,一回来就收拾房子,洗衣淘米,又永远地话不停,一会儿笑哩一会儿又骂哩。那男的是个闷葫芦,早晨吃完饭就上厕所,上完厕所就去拾破烂,天黑回来就吃饭,吃过饭又上厕所,总低着头,不吭声。这样的男人吃饭上厕所是自己的事,剩下的就是干活,白天晚上都干活。
    五富给黄八说:他们夜夜干那事,咋不嫌厌烦?黄八说:你一天三顿吃饭吃厌烦啦?
    男人姓朱,叫朱宗,女人对我们说话时喜欢说你朱哥长朱哥短,但我们从来不叫朱哥,叫种猪。女人的名字是王彩彩,我们也不叫她彩彩,她眼睛大得像杏胡儿,就叫她杏胡,她倒乐意接受。种猪和杏胡重新住在了剩楼,我和五富每天从兴隆街回来就早了。后来发现,黄八也回来得早。杏胡会喋喋不休骂种猪,也会因一些琐事把我们指责过来指责过去,我们都说:烦不烦?!明日回来晚些!但第二天还是早早就回来了。说不清这是为什么,贱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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