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72)

2025-10-10 评论

    五富几乎是五分钟里没有声息,突然间鲤鱼打挺似的在麦浪上蹦起落下,他说:兄弟,还是乡里好!没来城里把乡里能恨死,到了城里才知道快乐在乡里么!
    我不嚼麦仁了。五富的话让我心酸,后悔带五富来看麦子。五富,不能让五富说这话,说这话就在城里不安心了。
    我说:城里不如乡里?
    五富说:城里不是咱的城里,狗日的城里!
    我说:你把城里钱挣了,你骂城里?
    五富瓷住了,看着我,他说:不自在。
    我说:咋不自在?不自在慢慢就自在了,城里给了咱钱,城里就是咱的城,要爱哩。
    五富说:我爱我老婆……她可怜。哭声拉了出来。
    四十多岁的人,动不动流眼泪。五富,你羞,没出息!
    我是没出息。五富说,你说咱活的啥人么,一想起来我就想哭。
    哭吧,哭,这儿没人,要哭就美美哭一常
    五富真的哇哇哭起来,嘴里胡乱说着,你听不来说了些啥,狼吼鬼叫地哭。我站起来离开了那片麦田,顺着河往前走,前面的一个斜坡地里麦子已经割了,割下的麦子束成粗捆立栽着,无数的麦捆栽成了队列。我在麦捆里穿行,发现了麦捆和麦捆发生着关系:或是呢喃私语,或是左右盼顾,或是相背怄气。转过身,身后却是五富,他跟着来了,脸上挂着泪水。
    咋不哭了?我说,你哭得像你爹死了。
    五富说:我爹死的时候你在镇上吗?我爹得的是肝癌,硬硬疼死的,可我爹咽气时是笑了一下,走了的。
    我说:你爹死时都笑的,你就不会笑笑?
    五富却嘟囔起来,说他是看着他爹笑了一下死了,他仍在哭。我不想听他的嘟囔,从斜坡地里走出来,地边有几株苦菜花很鲜艳,掐了一朵,花茎流着白汁,立即就变黑了。五富把那些苦菜全拔出来装进兜里,说可以煮锅,却又说:兄弟,我要死了谁会给我哭的?你哭我不?
    我说:不哭!
    五富吃惊地看我,我仍说:不哭!他恨了恨:你不哭?不哭算啦!他自己倒哭了一下,像呻吟,又像在苦笑。

    离开麦田后我们就回到了池头村,夜里并未早早歇息。莫名其妙的一种欲望得到满足后,另一个急逼的事是去麦田毕竟耽搁了拾破烂,必须把损失补回来,不回去收麦的内疚才能完全平复。我们去村前街的夜市上去转悠,但愿能收到一些破烂,或许能碰上什么装车卸货的事。五富说:今天就是偷,也要偷回十元钱!但是,夜市上没有谁家装车卸货,也没有谁买了重物要往楼上送,空啤酒瓶是不少,差不多都被吃喝摊的小老板自己收拾了。我们仅拾到几十个空矿泉水塑料瓶。经过一个沙锅店,五富突然说:哎,韩大宝在里边吃烤肉哩。我折身又到店对面,果然看见韩大宝在里边坐着,面前是一个沙锅,一盘羊肉串,还有一捆啤酒,自酌自饮。我要进去见见,五富说人家正吃喝的,咱进去了肯定让咱也吃喝,咱就是不吃不喝,酒肉钱还不是咱掏?我说掏就掏么。五富说那你去,我到前面转转,真的就走了。我进了店,韩大宝还热情,让吃让喝,就说起我侄儿刘良来找过他。
    良子也来了?这消息让我吃惊不小,这小子一定是和他爹又闹翻了来的。韩大宝说:他没寻过你?我告诉了你的住处,他没去?
    我说:他找你也要拾破烂吗?
    韩大宝说:他不愿意干,正好我一个朋友在我那儿,他去人家煤店里卖煤了。你记着,他在丰庆路仁义巷七号。这小子像我,能在城里弄出个名堂。
    刘良,狼虎人么,生来和他爹就是冤家,为了上学父子俩没有一天不闹的。我哥对我说,他不是学不进去,压根就不学么,整天好高骛远!我说好高骛远这好么,安分孩子省事但没出息,捣蛋鬼到了社会上却能翻江倒海的。我哥说都是受你影响,是一路子货。就是这小子,他到城里来肯定也是学我的,而学我的来了明明知道了我的住处却不来见我,能见韩大宝不来见我,他倒瞧不起我了!
    我有些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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