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尿苔家的院门没关,灯还亮着,但杏开不能进去,怕婆问她什么她不好回答,正站在黑影地里作难,狗尿苔夹着草席和被单出现在院门口,婆还在上房屋里说:能热个啥?有狼哩你跑!狗尿苔说:打麦场上人多哩。婆说:你倒是啥野物托生的,在屋里就果不住?!后半夜了天凉,把肚子盖好!狗尿苔说:知道,知道。狗尿苔已走出院门口了,二返身又进去,在屋檐墙上取了挂着的一根火绳,还点着了,火绳就摇着圈儿出来,头不拧地往巷外走。杏开便蹑手蹑脚尾随着,快到巷口,说:嗨。狗尿苔吓得往前跳了一下,站住了,回头说:谁?杏开说:以为你死胆大,原来也怕鬼么,摇火绳!狗尿苔见是杏开,说:鬼没吓住,你把我吓死了!杏开说:到打麦场去睡呀?狗尿苔说:你咋知道?杏开说:你那一点心思我啥不知道?狗尿苔就好奇了,说:那你知道我这阵想啥哩?杏开说:想去找霸槽呀!狗尿苔说:错了!其实狗尿苔在想他刚才睡在炕席上,热得汗在席上印出了一个人形,那个人形就是他狗尿苔还在睡着,而另一个他又出来了。但狗尿苔没有把这想法说给杏开,他说:我才不去找霸槽呢,他现在肯定也不在打麦场上睡。他文化大革命哩只和水皮好了。杏开说:那你现在就去把这个交给他。纸条塞给了狗尿苔。狗尿苔说:给你送信呀?我不去!杏开说:为啥不去?狗尿苔说:你俩已经不好了,你还给他写什么信,不嫌丢人。杏开说:你晓得个屁!你得去,现在就去!狗尿苔就软了,说:信上写的啥?杏开说:写的啥给你说呀?狗尿苔说:你要还和他好,这我不送,我得为你负责哩!杏开说:你为我负责?你还会说负责这话?!信上我是骂他哩,快去!狗尿苔说:那你叫我叔!杏开说:狗尿苔叔,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你要哄我走到半路上又不去了,你可小心着!狗尿苔摇着火绳走了。
狗尿苔到打麦场上转了一圈,打麦场上有好多人在睡着,果然没有见霸槽,而磨子却在和几个人在低声说什么,他一走近,却不说了。他把草席铺下来,冯有粮说:睡到场那边去!狗尿苔说:我和你们睡在一起,不怕狼来。冯有粮说:狼吃不了你!把他的草席扔开了。狗尿苔只好把草席拿到打麦场北边,在三个碌碡中间铺了,心想狼来了有碌碡挡着。看看大家并没注意他,就悄悄离开打麦场去小木屋了。
走在塄畔下的那一段土路上,两边水田里的青蛙都在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说:不要喊!还跺了一下脚。青蛙就不喊叫了。但青蛙不喊叫,狗尿苔又觉得害怕,会不会前边就有了狼呢?扭头四处看,远近没有发绿的光,今夜没狼。有没有鬼呢,鬼突然从水里出来,拉住他头往泥水里戳?鬼是怕火的,他就使劲地把火绳在头顶上摇,却想着杏开给霸槽的什么信呢,是在骂吗,怎么骂的?突然他栽了一跤,一只鞋没见了。鞋呢,我的鞋呢?他回过身在地上寻,又害怕了起来,就盼望着青蛙喊叫,他说:喊叫,喊叫呀!青蛙立即一哇声喊叫。狗尿苔终于寻着了鞋,穿上就拼命地往公路上跑。
小木屋里,灯亮着,只有霸槽和黄生生,黄生生已经睡下了,霸槽还在盆子里洗刷着那顶军帽。霸槽看了纸条,脸色霎时变了,叫着:黄生生,你起来,你起来!狗尿苔说:你报复杏开呀?霸槽说:你说啥?狗尿苔说:杏开骂你,你不要给黄生生说杏开的事。霸槽说:好了,你回去吧,以后你就给我们送信。狗尿苔说:我恁贱呀?!霸槽却从太岁盆里舀了一缸子水让狗尿苔喝,说:慰劳一下你,行了吧!狗尿苔喝了太岁水,回到了打麦场上才安然睡下。
第二天,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古炉(132)村山门前的场子上,磨子、灶火已经准备好,却迟迟不见霸槽和黄生生来。灶火就问水皮:你那姓黄的呢?水皮说:咋能是我那姓黄的?应该说咱们古炉(132)村的黄同志呢。灶火说:姓黄的是古炉(132)村的?古炉(132)村的户口册上有姓黄的吗?水皮不吭声了。灶火又问:村里姓朱人家的房子都砸完啦?水皮说:还有两家。嗯,咋能是姓朱的人家的房子都砸啦,破四旧还分姓朱的姓夜的?灶火说:那你咋不砸霸槽家的房子?水皮说:你这啥意思?灶火说:没啥意思。你们砸,我们也砸,咱就都砸,把古炉(132)村砸他个稀巴烂!水皮说:这可是文化大革命呀,灶火,说话要注意点!灶火说:我不会说话,我管他文化革命不革命,我告诉你,不管谁家房子,你要再砸,我就一把火把你家房点了!你家里独儿寡母,要打我想我也打过你!吓得水皮说:这不关我的事,我上头有黄生生哩。灶火说:你去叫姓黄的,让他立马到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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