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炉(218)

2025-10-10 评论

  马勺说着,梆子头转着在巷里瞅,巷里没人,巷头的大碾盘上坐着狗尿苔和牛铃,马勺就喊狗尿苔和牛铃你们去石磨那儿帮着磨包谷面,给天布说武干已经来了,让他快回来。狗尿苔没有动,牛铃说:咱叫天布去?狗尿苔说:我不去。马勺还在喊:磨出新包谷面了给武干打搅团呀!牛铃说:要去哩。两人往石磨那儿去,拐过一条巷,狗尿苔却往村口下的土路上跑,牛铃说:往哪儿跑?!狗尿苔说:他马勺算啥呀,他让咱去叫天布咱就去叫天布?他们吃搅团又不给咱吃,逮鳖去!
  州河堤内的东南角,芦苇园里起了风。芦苇园里的风有着大手和大脚,手往左推,芦苇就往左边倒,手往右推,芦苇就往右边倒,它的脚又从芦苇上来回走,芦苇就旋着笸篮大的窝。芦絮漫天飞舞,一会儿就在他们头发上眉毛上沾了一层,显得他们也老了。两个人为逮鳖来的,兴趣却转移到了芦絮上,就跑着撵絮团,絮团像云一样,脚一去就飘了,手一抓又没了。一朵芦絮却钻进狗尿苔嘴里,咔咔地往出吐,突然就不动了,牛铃说:咽啦?狗尿苔说:我又闻见那气味啦。牛铃上来就捏狗尿苔鼻子,说:你这是啥鼻子,老闻见怪味?!竟捏得狗尿苔出不出气来。狗尿苔挣脱开来,并没有骂牛铃,就揉着鼻子,揉着揉着,说:我给你说谎哩。其实,这句话才在说谎。狗尿苔个子矮受人作践,但狗尿苔却在牛铃面前不怯,因为他五官好好的,而牛铃是个豁豁耳朵。现在,狗尿苔是个有了毛病的鼻子,他就在牛铃面前也自卑了。
  牛铃说:你哄我?
  狗尿苔又捏鼻子,说:嘿。
  牛铃说:那你还捏鼻子?
  狗尿苔说:我鼻子塌,往直着捏哩。
  狗尿苔还在捏鼻子,一直捏得闻不见了那气味。
  灶火穿着一件浆得硬硬的褂子上了公路,扁担挑着两个瓮,瓮里还装着几十个碗,看着狗尿苔和牛铃从芦苇园跑过来,说:咦,狗尿苔,鼻子咋红成红萝卜啦?!
  狗尿苔站住,说:你这去哪呀?
  灶火说:去镇上。
  狗尿苔说:我也去!
  灶火说:别人屙屎你就喉咙疼,我卖瓮呀,你去干啥?
  狗尿苔说:卖眼么。
  灶火说:就你这脏褂子?!
  狗尿苔就让灶火等等他,他还有个褂子,婆也给他用米汤水浆了,在捶布石上捶得硬噌噌的,去换穿了一块去。在村里实在没意思,到镇逛逛,他是挑不了扁担,还可以帮灶火拿那些碗的。可是,狗尿苔回去换了褂子再来,公路上却没了人影,气得哭灶火:日弄我?你栽一跤,瓮碎八片!
  灶火在洛镇便宜着卖了瓷货,给丈人买了一瓶酒,一包红糖,本来要再买一节布的,却没有布票,就买了一个软席编的褡裢。还剩下一卷钱,灶火想:毜呀,能给丈人买寿礼哩,还没有给自己吃的?吃,吃顿好的!他盘算着是吃三碗素面呢,还是吃米饭,吃米饭可以再买一碟西红柿炒鸡蛋,一碟木耳炒土豆片的。灶火决定了吃米饭炒菜,才去一家饭馆,路过了供销社,那里排了很长的队在抢购什么,一时好奇,凑近去看了,才知是卖毛主席的石膏塑像。这石膏塑像竟然比榔头队所买的还要大,灶火立即改变了吃饭的打算,买一个拿回去,一是可以给红大刀长脸,他就是姓朱人家里第一个有石膏塑像的人呀。二是也灭灭榔头队的威风,你们有石膏塑像我们就不会有吗,谁的大,我们的大!灶火就买下了一个,钱只剩下了一角二分,立在那个凉粉摊前吃了一碗绿豆凉粉,又吃了一碗绿豆凉粉。,
  去洛镇的时候,瓮是用扁担挑的,瓮卖了绳索缠在扁担上,扁担提在手里,买来的酒和红糖可以装在褡裢里挎到肩上,但石膏塑像在褡裢里装不下,便抱在怀里。出-『洛镇,走不到二里,肩膀上挎了褡裢,胳膊下要夹着扁担,怀里还抱石膏塑像,灶火就累得满头大汗,他寻思着用绳索把石膏塑像缠绑在扁担头上,然后掮着扁担走路轻省,却又担心缠绑不牢掉下来,就把石膏塑像缠绑结实了吊在自己脖子上。就这样,直到半下午回到了古炉(218)村时,天变了,嘎喇喇地响了炸雷。
  铁栓在碾盘后的洼地里犁那片芝麻地,炸雷一响,地头上突然落下一个火球,火球在地上滚,碰着了那棵老枣树,呼地一声把老枣树炸断了。五年前,雷把铁栓一个本家哥叫银栓的击过,好好的一个人,就是掮了锄在镇河塔下避雨,雷也是落下一个火球,没炸着塔,把他击了,击得像一截烧过的木头。铁栓当下吓得脸色煞白,丢了犁杖,赶紧就往地边的石头磊子里钻,石磊子里有空隙,他钻进去了又喊狗尿苔。狗尿苔是他让来套牛的,正蹲在石磊子后屙屎,听见铁栓叫,裤子一提也往石磊子里钻。但天上再没有落下火球来,雷声仍嘎喇喇嘎喇喇地响,铁栓就说龙抓人呀,这地犁不成了,赶快回去,说完钻出石磊子跑回村了。狗尿苔不能跑,他即便不收拾犁杖和套绳,也得把牛赶回去,就自己给自己壮胆:我没做亏心事,龙不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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