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正月(19)

2025-10-10 评论

  王书记说:
  “这事不好出面干涉哟,老韩!人家办什么厂咱让他办,现在上边政策没有这方面的限制呀!昨天我在县上,听县领导讲,县南孝义公社就出现转让土地的事,下边汇报上去,县委讨论了三个晚上,谁也不敢说对还是不对。后来专区来了人,透露说,中央很快要有文件了,土地可以转让的。你瞧瞧,现在情况多复杂,什么事出来,咱先看看,不要早下结论。”
  韩玄子一时听陪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忙又倒酒,三人无言地喝了一会儿,他说:
  “现在的事真说不清,界限我拿不准了呢。”
  王书记说:
  “别说你,我们何不是这样呢?来,别的先不谈,今年的社
  火办好就是了。”
  三个说说喝喝,一直到了夜深。王书记、张武干告辞要走,韩玄子起身相送,头晕得厉害,在院子里一脚踏偏,身子倒下压碎了一个花盆。二贝娘早已习惯了这种守夜,一直坐着听他们说,这时过来扶起老汉,韩玄子却笑着说:“没事,没事。”送客到院外竹丛前,突然拉住他们说:
  “我差点忘了,正月十五,哪儿也不要去,都到我家来。”
  张武干说:
  “有什么好事吗?”
  韩玄子说:
  “我给大女子‘送路’,没有别人,你们都来啊,到时候我就不去叫了!”
  两人说了几句祝贺话,摇摇晃晃走了。
  韩玄子回到屋里,却大声喊二贝。老伴说: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他说:
  “买公房的事,我要给他说。”
  老伴说:
  “算了,你喝得多了,话说不连贯;二贝跑了一天,累得早睡了。”
  韩玄子才说句“那就算了”。睡在炕上,还记着土地转让一事,恨恨地骂着王才:
  “又让这小个子拣了便宜!”

  常言,农民到了晚年,必有三大特点:爱钱,怕死,没瞌睡。韩玄子亦如此,亦不如此。他也爱钱,但也将钱看得淡。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钱在世上是有定数的,去了来,来了去,来者不拒,去者不惜,他放得特别超脱。关于死的信息,自他过了五十个生日后,这种阴影就时不时袭上心来,他并不惧怕,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死离别,这是自然规律,一代君王都可以长眠,何况山野之人?死了全当瞌睡了!只是没瞌睡,他完完全全有了这个特点。昨天晚上睡得那么迟,今早窗子刚一泛白,就穿衣下炕了。照例是站在堂屋台阶上大声吐痰,照例是沏了浓茶蹲在照壁下,照例到四皓墓地中呼吸空气,活动四肢。古柏上新居住了一对扑鸽夫妻,灰得十分可爱,他看了很久。
  一等二贝起了床,他就将二贝叫上堂屋,提说起关于买公房的事。
  出乎韩玄子意料,二贝对于买房,兴趣并不大,甚至脸上皮肉动也没有动一下。这孩子平日是嘻皮笑脸,一旦和父亲坐在一起,商谈正事,便严肃得像是一块石头或一节木头。
  “买房也是给你们兄弟俩买的。”韩玄子说:“你是怎么想的,你说说。”
  二贝便说:
  “爹,要说便宜,这倒也是一桩便宜事,可咱家现在的问题不是房子的问题。”
  韩玄子说:
  “眼下住是能住下,但从长远来看,就不行了。这四间上屋,我也住不了几年,将来要归你们。你哥你嫂在外,也不可能回来住。可事情要从两方面来看,即便人家不回来住,这家财也有人家一份。到了我和你娘不行的时候,你们兄弟二人正式分家,你能不给你哥分一半吗?这样一来,每人也只是两间,地方就小多了。”
  二贝说:
  “这我知道,可那都是很远的事,再说一千三百元,咱能拿出来吗?”
  韩玄子说:
  ”是拿不出来。我每月四十七元,一月赶不及一月。要你拿也拿不出一百二百。咱可以去借。房子买回来,咱就一拆,队上从公路边给划房基地。年轻时受些苦,将来独门独院,也是难得的好事。你也知道,现在房基地越来越控制得严,有这个机会不抓住.以后就后悔了。王才恨不得立即就买过去呢。”
  二贝低了头.只是说:
  “我借不来.我到哪儿去借呢?别人家没有挣钱的人,可人家一件一件大事都办了。人家是早早计划,早早积攒;咱呢,有一个花一个.对外的架子很大,里边都是空的。”
  这话自然又是针对爹说的,韩玄子心里有些不悦意,不再言语了:一个中午,坐在院子里发闷;不买吧,心里总是不忍,买吧,又确实没钱。外边一片风声,都说韩家的钱来得容易,如弯腰拾石头一般.其实那全是一种假象。他便又生起二贝两口的气.嫌他们不一心维持这个家,使人心松了劲;又怨恨大贝没有把全部力量用在这个家上。他思谋来,思谋去,父子三人之中.钱财上最打埋伏的,还是大贝,让他出一千三百元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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