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137)

2025-10-10 评论

  你就开了药方,让它吃了药好好休息。跛子说: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遭见的,心好是心好,可我告诉你,要治好我是治不了的,恐怕也没人能治得好。听我的话,明日让人杀了还能剥些肉来,若杀得迟,命救不下来,一身肉也熬干了!刘嫂就转身去屋里哽哽咽咽哭起来了。刘嫂的男人叫给跛子做饭,她不理,还是哭。男人就有些气躁了,骂道:是你男人死了,你哭得这么伤心?!骂过了,看看庄之蝶和妇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婆娘天地不醒的。你们坐呀,让她过一会给咱们做饭吃。庄之蝶说:刘嫂养这牛时间长了,总是心上过不去的,甭说她,我是吃过牛奶的,听了也好难过。屋子里就一阵水和盆响,男人说:你在和面吗?那就做些摆汤面。过了一会儿,刘嫂端着一个盆儿出来了,盆里却是绿豆糊糊汤、放在了牛的嘴边让牛吃,跛子就脸色难看说:我就不多呆了,前村还有人叫我去看牛的。你付了出诊费吧,牛是保不住了,我也不向你多要,随便给十元八元的。男人留他没留下,把钱付了,送跛子出了门。庄之蝶和妇人见刘嫂难过,也就要走,告辞了走到院门口,听见奶牛哞地叫了一声。
  出来,庄之蝶直摇头,说:这一个时期不知怎么啦,尽是些灾灾难难的事,把人心搞得一尽儿灰了!妇人说:你后来还和柳月在一起没?庄之蝶说:说正经事儿你也要往那上边扯?妇人说:你们在一搭了当然就灾灾难难的要来了;你要再下去,说不定不是你就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庄之蝶骂句胡扯淡,心里却咯咯噔噔起来,暗暗计算时间,倒也有些害怕了,就说:我哪里还和她来过,她现在和赵京五恋爱的。那赵京五咋甚事没有?妇人说:那是时间没到的。两人上到环城路,庄之蝶要挡一辆出租车来坐,妇人说走着说话好,庄之蝶不知怎么突然间想起阿兰来,问她愿不愿意去精神病院看看阿兰的?阿兰和阿灿的故事,庄之蝶老早给妇人说过,只是隐瞒了与阿灿的私事。这阵提出去看阿兰,妇人倒不高兴,说:你是不是常想阿兰,后悔和阿兰没及时相好?我和你在一起,你也能想到她,真是吃不到的都是香的,香的吃多了就烦了!庄之蝶说:这条路往东去是可以通往精神病院的。所以我想到她,你就生出这么多醋来;她要不是个疯子,不知你又该怎样啦?妇人说:我该怎样啦?满足你,去病院。让我也瞧瞧阿兰是怎么个美人儿,只怕你去看她反倒更伤害她的心,她是一个人在栅栏门里,你却是挎一个佳人在栅栏门外。庄之蝶听她这般说,便也犹豫了,说:这样我就不去了。她是疯子,恐怕也认不得我是谁的。妇人就说:可是你不愿意呀?!眼睛眺着,眯眯地笑。庄之蝶掐了一根草去拂她,她跳跃着走到路边一个坎下,说要尿的。一片半人高的蒿草里,人在草里走着。头发在草梢飘着,忽隐忽现,扑朔迷离,情景十分地好。庄之蝶说:往下蹲,路上过车,甭让车上人看见你那屁股了!妇人说:他看见了个白石头!就轻轻哼一支曲儿。
  妇人还从来没有唱过民歌,唱了几句,应之蝶就想起柳月曾经唱陕北民歌的那一幕,就说:宛儿还能唱嘛!妇人说:我什么不会?庄之蝶说:这是什么歌子?妇人说:陕南花鼓。庄之蝶就高兴了,说:你再唱唱,好中听哩!妇人也就看着尿水冲毁了一窝蚁穴,一边轻声唱道:口唇皮皮想你哩,实实难对人说哩。
  头发梢梢想你哩,红头绳绳难挣哩。
  眼睛仁仁想你哩,看着别人当你哩。
  舌头尖尖想你哩,油盐酱醋难尝哩。
  庄之蝶在路边听着,又担心怕过路人也听到了往这边看,前后左右扭着脖子辽哨。先是一只野兔从路的这边蹿向路的那边,迅疾若一只影子,后又见前边千米左右站了四五个人,忙压声儿说:好了,别唱了。却见那些人并没走过来的意思,明白那里是个停车站的,就放心地取一支香烟来吸。偏这当儿一辆公共车开了停在那里,车上就下来一个人朝这边走,就忙焦急问妇人好了没有。再看那来人,不觉大吃一惊,竟是阿灿。庄之蝶叫了一声,阿灿是听见了。抬头看了看,迎面的太阳光似乎照得她看不清,手遮了额看一下,猛地呆住,逆转身却往回跑。上车的人已经上了车,车门已关,她就使劲敲车门,大声叫喊;车门开了,便一个侧身冲挤上去。庄之蝶刚刚跑到车门下,门呼地关了,阿灿的上衣后襟就夹在车门缝里,车开走了。庄之蝶扬着手叫道:阿灿!阿灿--!你为什么不见我?你为什么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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