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走进黑黢黢的胡同,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要快,进屋拿了信,马上就跑!”从外面望去,自己租住的那间平房黑着灯,显然是同住的几个小姊妹还没有从夜总会下班。她放心了许多,用钥匙开了门,进去从枕头下摸出那几封信,往拎包里一塞,拔腿就往外跑。她跑得那样快,像一只被狼群追赶的小鹿。前面就是胡同口,昏黄的路灯放射出温暖的光,我马上就可以把黑暗甩在后面了!她跑得太快了,以致于和一个拐进胡同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对不起——”她还没有说完,就感到小腹一凉。她惊讶地低下头,看到一把锋利的尖刀已经戳入了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她想,“我不是已经把黑暗甩在后面了吗?我……”刀子猛地拔了出来,刀背的锯齿将她的肠子剐了出来,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往外涌。剧烈的疼痛!然而——第二刀,又戳了进来。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我的身体。“妞妞不怕疼,妞妞不哭……”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是个明媚的春天,妹妹摔倒在故乡的田埂上,膝盖的皮破了,流了一点点血,咧着嘴哇哇地哭。她用手帕在妹妹的膝盖上裹了又裹,扎口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不停地哄她:“妞妞不怕疼,妞妞不哭……”坏了,我的身体受了这么多伤,要是妹妹看见了,会不会吓哭?妈妈去世后,妹妹就靠我了,她胆子小,爱哭……不能她让看见我受的伤……她扑通跪倒在地上,用手帕捂住伤口,想把肠子和血都堵回自己的身体,可是不行,血向外汹涌着,根本堵不住。她拼命向前爬,一边爬一边哭着喊:“妈妈,妈妈……”妈妈,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可不能死,我死了,妹妹怎么办啊……冷。妈妈。她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到死,她的手里都紧紧攥着那方手帕,手帕上的“呼延云”三个字,被血染得鲜红,鲜红……
第二天,娟子的尸体被发现漂浮在洗马河上。尸体打捞上来之后,临时放在一张塑料布上。围观的人密密麻麻的,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好奇地探头探脑地巴望着,活像一只只看到食物的乌龟。林香茗带着专案组的朋友们赶来,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娟子的小腹上,一块块刀口像咧开的嘴,由于整夜在河里浸泡,血污浅了不少,但是因为内脏被剐出体外,还是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残忍气氛。她的神情中有一些平静,仿佛死亡是一种解脱,但眉宇间凝着一股即便是一夜河水也无法冲淡的痛苦和哀伤。看到娟子的尸体,郭小芬把头扭到了一旁。林香茗、刘思缈和马笑中一时都有些发呆。呼延云最后走上来,只看了一眼,就慢慢地瘫坐在了娟子的身边。“报告,我们在死者的手里发现了一块手帕,她攥得很紧,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取出。”一位最先到达现场的刑警向林香茗报告,“上面依稀有一个名字,似乎是什么……呼延云。”众人吃了一惊。林香茗弯下腰,轻声问坐在地上的呼延云:“那块手帕,是你给娟子的吗?”呼延云没有说话,神情麻木得像枯死的树。“林队,本市姓呼延的人并不多,我们可以利用局内资料库搜寻这名嫌疑人的具体身份……”那刑警的话还没说完,林香茗猛地直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说:“不用!”大家都吓了一跳,香茗的儒雅在市局是有了名的,现在他突然大动肝火,显然是因为事涉呼延之故。刘思缈很冷静:“香茗,我先去娟子住的地方看看,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犯罪的第一现场。”“找到现场又有什么用,连傻子都知道是徐诚那王八蛋让人干的!”马笑中咬牙切齿地说。刘思缈还是独自走了。
林香茗看到几个刑警拿着裹尸袋来了,慢慢蹲下,搂住呼延云的肩膀:“呼延……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悲痛了,咱们还是想办法找到证据,把凶手抓捕归案更重要。”呼延云还是没有动弹,厚嘴唇呆滞地张开着。香茗长叹一声,站起身,和郭小芬、马笑中一起往人群外面走,没走出三步,一声哀号,把他们三个惊得目瞪口呆。是呼延云!他突然仰头冲天,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嗷嗷的,像月光下一只受伤的狼,眼泪如同洪水一样顺着瘦削的面颊流淌。他一面哭一面抚摩着娟子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摩,仿佛父亲在抚摩早夭的孩子。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到最后几近痉挛。郭小芬听着听着,不寒而栗,她从来没有见到一个男人如此毫不掩饰地痛哭,这哭泣太疯狂,太绝望,更像是一种自杀,一种由于无法解脱的痛苦而亲手制造的撕心裂肺——不死不休!郭小芬上前抱住呼延云,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而冰凉,一直在微微地抖动着。到最后,呼延云的眼泪都哭干了,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呜声,更像是濒死者的喘息。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窃窃的笑声。“笑你妈了个×!”马笑中瞪圆了眼睛,怒骂一声!人群像被冰雹砸了的乌龟,齐刷刷地把头缩了一缩,再也不敢吭声了。“你……倒是来劝劝他啊!”郭小芬哽咽着对旁边木立着的林香茗说,“不能再让他这么哭下去了。”香茗上前,双手在呼延云腋下轻轻一抬,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几乎是把他拖上了车。郭小芬和马笑中也待上车,香茗却将他俩拦住了:“你们俩坐别的车回去吧,我要和呼延好好地谈一谈……”车子向西开去。车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开着车的林香茗目视前方。呼延云一双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面:越往西去,人影越稀疏,在城东连绵不断的摩天大厦,换成了树荫掩映下的红砖碧瓦。沿街北望,满眼苍翠。呼延云突然用食指的指尖连续叩击了几下车窗,林香茗“嚓”地将车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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