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水北(26)

2025-10-10 评论

    到底找什么人,依情况的严重程度而定,也取决于当事人的支付能力。
    这些做法十分可疑,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是否算得上某种草根民间的心治之术?祛邪驱鬼一类是否也不失为心理暗示和精神调节的偏招?就像很多老师要孩子们临考前大喊三声“我是最棒的”,这种十之八九的谎言常常也管用,近来也被列为科学的一部分——不过是传统科学所忽略的科学。
    倒是另有一些科学的接连露馅:化肥破坏土质的大弊近来才被人们认识。瘦肉精、催长素、DDT、隆胸硅胶、不沾锅的特氟隆等等,也以其危害最终吓坏了公众。神经毒气和细菌武器更不用说,似乎比巫术更混蛋,其制造者分明是一些穿着白大褂的邪教教主。
    但我还是一个信奉科学的教徒,对有根的热情指导一笑了之,急得他瞪大眼睛:“你以为这迷信?明明是科学,条条都是有书对的!”
    他也想抢戴一顶科学的桂冠。
    他给我看过一些油印小册子,解释地理与命理的关系,包括地理如何改变命理,命理如何改变地理——一个人只要三年不做恶事,家中的树木一定长得郁郁葱葱,如此等等。他还说到毛泽东、周恩来、蒋介石、林彪的祖坟,一个劲解释那些坟墓与命运的关联。据说那都是他们堪舆界公认的经典案例,还经过他一次次亲自考察。他决不容我对此心不在焉,把目光移向报纸:“老韩你听听……”“老韩你想想……”“老韩你来说,事情是不是这样……”他一次次用点名和盯人的方式,用假装提问但并未提问的方式,把心猿意马的我拉回来,逼我继续聆听。
    “如果不是何键挖了毛主席的祖坟,毛主席怎么会香火不旺?他儿子怎么可能死在朝鲜?”
    “你看了几十年风水,为何自己没选个好风水?”我想击其要害。
    “你说我家?我家的风水不错呵!以前只是大门偏了一点,前年我已经把门改过来了。但地理还得有命理的配合,你懂不懂?我的八字是缺水,缺水也就是缺财,你懂不懂?……”他说不通左就说右,绕一绕,又能把话圆回来。
    这一天,我与他在雁泊湾看朋友,在一农户家吃晚饭。天色渐晚,主妇把一只大母鸡追得满地飞,说那只鸡几天前不知受了什么惊,晚上总是不回窝了,怕是要变野鸡了。
    有根笑了笑,“你等我来。”
    “你抓得住它?”
    “鸡有脚,自己不会走么?你只给我找一张纸。”
    “要纸做什么?”
    有根讳莫如深,笑而不答,取一张废报纸去灶角里点火,嘴里念念有辞。
    “回来没有?”他接下来大声问。
    “回来了!”主妇往地坪里一看,大觉意外。
    “你再看看,它进埘没有?”
    “进去了!已经进去了!”
    “看清楚呵,没有再出来吧?”
    “没有!真的没有!”
    主妇和我都目瞪口呆。如果我不是在现场目睹,如果这件事只是传说,我撞破脑袋也不会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我立刻想到的下一点是:我是不是应该遵照他的嘱咐,去鸡埘边贴红纸条?
    深夜,我们离开雁泊湾。他把我送回家。我上了岸,在朦胧夜色中摇摇手,看他一点篙,船就离了岸,船尾有缓缓鼓动的浪花,搅碎了满湖星光。我答应下次跟他去看看峒里最好的一块坟地,据说是块要出宰相出将军的宝地。我的巨大殊荣是最早得知此事,是获准参观的第一人——他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看了以后不能说。

    都市里的钢铁、水泥、塑料等等全是无机物,由人工发明和生产,没有奇迹和神秘可言,几本数理化足以解释一切。人们的所食也多是动物和植物的尸体,一些大批量的呆呆成货,出现在包装盒、真空袋以及冰箱里。人是那个人造世界里的新任上帝,不再需要其它上帝。
    乡村虽然也有人造品,但更接近一个自然的世界。乡下人不但缺乏足够的钱来享用科学(比如我家那个价钱不菲的避雷针),而且还时时面对着生物圈的变化多端,面对着植物、动物、微生物的的奇妙造化,包括它们基因图谱里无法破译的空白和乱码。他们还长久厮守着一切无法由人工来制作和掌控的日月星辰、四季寒暑、山川大地、风雨雷电、水涝干旱以及瘴疠邪毒,没法摆脱人们相对的无知感,无力感,无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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