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晓得他是故意这么干,那就是黄中林。黄中林看他一眼,眼上是那种讥诮的表情,他对杨广说:你莫乱搞。杨广仍然有气道:我不干了,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打开水和扫地?就因为我刚来?就因为我年龄最小?黄中林用手肘捅捅他,安慰他说:你要明白,该吃亏时还是应该吃点亏。除非你不在这里干了。杨广说:我是不想干了。又说:天津这鳖地方哪里好?我不喜欢北方的气候,太干燥了。等这个月一满我就不干了,我回长沙去。杨广口袋里没钱,连抽烟的钱都没了。他必须干到发工资的那天。他一生里只惟一拿过一次工资,就是那次开工资。工资是八十块钱。他拿了钱,脸上就有些快活,对在一旁等着他一起走的黄中林一笑,说他现在可以回长沙了。黄中林比他大两岁,考虑事情自然要周到些,说我替你向公司领导请假,说你父亲病重。杨广无所谓道:崽骗你,我真的不喜欢天津。黄中林舍不得离开天津道:天津是直辖市,我觉得比长沙好。杨广道:再好我也不喜欢,我还是要回长沙。黄中林是白水人,对长沙没什么感情,那时他二十三岁,认为天津离北京很近,发展前途一定比长沙大。他说:我打算留在天津。你真要走,那我跟你饯行。
两人去了一家小酒店,要了几瓶白沙啤酒,喝得大醉,黄中林说:我晓得你不喜欢搞设计。你是不是想回到长沙拿起画笔画油画?杨广说:有可能,我真想过一种只画画,其它事情都不想的生活。黄中林说:这不现实。我也真想抛弃一切,专门在一个贫穷的地方画一辈子画,就像高更。杨广眼睛一亮,说我们两人一起去不?我崽不过这种生活。黄中林想象着说:到云南的什么小地方去?比如西双版纳。杨广高兴道:崽不去,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起去西双版纳,去西藏也行。黄中林说:那我考虑一个星期。杨广说:我等你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黄中林告诉杨广,这个世界想来想去不是一个追求艺术的世界了,因为人们已经不关心文学艺术了。杨广点头,我不在乎。他还是那种态度:只要你决定我们这一辈子画画,我就坚决画下去。黄中林觉得这一切的压力太大了,说到时候你会怪我的。杨广说:我绝不会怪罪你,我就想过一种不受约束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苦一点都无所谓。黄中林点上支烟,说我这四年在天津美院学的是装潢设计,天天画设计稿把手和感觉都画坏了,要画创作,又得重新开始。又说:我们真要去哪里画一辈子画,先要弄到这个。他的两个手指搓了搓,大笑了下,然后才能画画。杨广将一个哈欠打到黄中林脸上,他从犹豫不决的黄中林的脸上看出黄中林不会放弃他目前的一切。黄中林抽了几口烟,说我过怕了那种饱一餐饥一餐的生活。我小时候是在白水县长大的,在我小时候白水县城又脏又小,一泡尿可以撒遍全县城。我从小就看到了贫穷的可怕。我很现实。他一笑,先赚几年钱,再画画也不迟。
杨广辞别了他的女友吴湘丽,说他想画几年画,想当一名画家,接着就很坚决地背着画箱,还有一纸箱油画颜料回了长沙。他去找李国庆。那时李国庆从中央美院毕业了,分在长沙群众艺术馆上班。他对李国庆说:怎么样?把工作放弃算了罢?中央美院壁画系毕业的李国庆觉得自己没有道理放弃工作,他问杨广:放弃工作干什么?杨广邀他说:我们两个鳖上云南的西双版纳去画画去,你看怎么样?李国庆不理解他所说,问去西双版纳画画?杨广大声说:对啊,我们两个鳖去画画。李国庆笑了,说去玩一两个月还可以,画画没必要跑到云南去画。李国庆又说:我从小在长沙长大,离开长沙,那是寻时背。
杨广很想拖一个朋友和他一起放弃眼前的一切,去西双版纳画画。他转背去问刘友斌,刘友斌于先一年已从广州美院油画系毕业了,分在湖南美术学院。这个于一九六六年生在湘南桂东县城的年轻人,对自己能成为省会城市的一名大学老师,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刘友斌瞥着比他小两岁却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杨广,浅浅一笑,说我上个学期带学生去了趟湘西,湘西的苗族和土家族都很好画,你可以去湘西画画。杨广高兴了,说那我们就去湘西吧?刘友斌摇头,说我的老家是湘南桂东,捱着井冈山。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我对山林和乡村已没什么感觉了。杨广说:为什么?刘友斌说:生在井冈山的人对井冈山的风景早没感觉了,在他们眼里,一出门就是讨厌的山,山挡了去路,阻碍了经济发展。可是一些跑到井冈山游览革命圣地的人,一见那连绵起伏的山林就大呼小叫说:啊,真美呀。区别就在这里,我对山村没感觉了。你可能会有,你是大城市里长大的。杨广失望地骂道:有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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