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画好圣塞巴斯蒂安,他已经去了很多地方。
在城内的市集,画师手拿速写簿,密切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个纯洁美丽的少女犹如圣母,而那个满脸市侩的肉铺老板就是背叛者犹大的化身——而塞巴斯蒂安呢?
他甚至尝试让自己的学徒在画室里摆出样子。但是掌握体态很容易,关键是塞巴斯蒂安的表情,他殉难时候的样子,他濒死前眼中那份坚持与哀痛——毕竟谁也装不出来。如果真能有一个古罗马士兵给我做模特——等等!当他这样想着,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天而降,如同惊雷迅速击中了他的大脑。罗马的……士兵?画师全身战栗,他立即高声下令:
"快,快去公爵大人的囚牢,给我找个最年轻、身材最完美的日耳曼人!"
画师为自己的主意兴奋不已。他根本等不及侍卫回来,自己直接跑下了地牢。那里囚禁着不少米兰公爵刚从战场上俘获的日耳曼士兵。不同于意大利人常见的深色头发和因充足阳光晒就的小麦色皮肤,年轻的战俘们个个金发碧眼、皮肤雪白,对画师而言,他们就好像突然从天上降临人间的一群天使。
按照画师的意思,狱卒在俘虏中挑选着——这个太瘦弱了,那个又太多肌肉;这个太高,那个又太矮;这个身材合适了,年纪偏大;那个长像又过于俊美,缺乏男子气概;狱卒已经挑花了眼,但是身后的画师仍然阴沉着脸,一直都没有点头。
突然,一对碧蓝的眼睛在人群中闪了一下,那种清澈空灵的蓝色,就好像阳光下加尔达湖波光粼粼的水面。
画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拨开狱卒,自己垫起脚尖朝牢狱里望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士兵,铠甲和武器已经被卸除,全身藏在一些破碎的天鹅绒布片里。他斜倚着墙角,头颅骄傲地高高扬起,蓝色的瞳孔睁得很大,仿佛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透明的皮肤散发着一种潮湿的微光,似乎在害病,可能还在发着烧。他薄薄的嘴唇绷得死死的,即使身体衰弱无能为力,但心灵深处却似乎迸发着光和热,它的力量足以使整个骄傲的民族在他的感召下投身到十字架前。
阿格纳斯·维特斯巴赫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画师在注意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牙关紧咬,忍受着身上疾病和伤痕带来的痛楚。他仰着头,金色的阳光透过高墙上简陋的窄窗照在他的脸上。他是美丽的。那种美丽,是悬吊于命运女神十指之间的自我克制,是痛苦之中的风雅,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信仰与坚持。那是一种无可抑制的宗教之美,如同被缚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男孩仿佛被来自天国的圣光所包围,全身闪现着神性的光辉。
几个狱卒顺着画师的目光看过去。他们争先恐后地拨开人群,要把墙角那个茫然失神的男孩拽出来。
他们费了一些工夫。因为几个俘虏一直挡在面前,威胁似地挥舞着手中的镣铐,怎么也赶不走。有些人眼中露出了藏不住的惊恐,他们拼命拦阻着,叫嚣着,不让敌人碰那个男孩。但是画师一声令下,更多的狱卒涌进了这间小小的囚牢,他们用长枪和棍棒拦住了戴着镣铐的囚犯,在短暂的交锋过后,几个囚犯被打昏,人群后面的阿格纳斯终于被狱卒拖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俘虏们突然停止了喧嚣,无数的眼睛聚焦到男孩身上,聚焦到狱卒和画师身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单单把他抓走?难道他们已经知道……?
然后,非常突然地,战俘们如潮水般向前涌来,近乎疯狂地从狱卒手中夺回了男孩。就好像一堵由愤怒天使凝聚而成的墙,牢牢阻隔在狱卒与男孩之间。
战俘们犹如暴乱一般的反抗激怒了狱卒,他们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囚室之外,大批的狱卒在同伴的招呼声中涌了进来。手无寸铁的战俘们眼中闪烁着恐惧与不安,他们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们所受的教育和命令告诉他们,即使牺牲性命也要保护好他们尊贵的主人。
大规模的冲突终于爆发了。狱卒们手握粗大的木棒重重挥打在俘虏们身上,虚弱的守护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很快,男孩身边已经没有一个能够保护他的人。他仿佛身处撒旦的弃尸坑,脚下堆满了被鲜血污染的洁白天使的尸体。飞溅的鲜血和暴虐的快感刺激着狱卒的神经,他们怪笑着持着木棒和长枪一步步逼近,最终取得了无耻的胜利。
在整个过程中阿格纳斯都很沉默。他紧咬嘴唇一言不发,眼睛仍然茫然地注视天空,甚至根本就没有去看狱卒一眼。当那个得意非凡的威尼斯画师终于把他带走的时候,郁热湿闷的地牢如同火山喷发,其它囚室的战俘们突然爆出愤怒的叫喊,有哀号、恸哭,还有如同末日来临一般失去一切所有的绝望。他们从所有栏杆的空隙中争相伸出苍白的手臂,想要把男孩拉回身边。但一切都是徒劳,在他们绝望的嘶喊声中,异族的恶魔将他们守护的金发天使永远地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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