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油灯颤抖了一下,幽暗的光辉如同暗夜里不知名生物的柔软触手,在高低不平的墙面上攀爬来去,如同婆娑的鬼影。透过墙壁和天花板,外面隐隐传来狂欢节礼炮沉重而压抑的闷响,还有朱塞佩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瞪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祭坛。
祭坛上空空如也,朱塞佩高高擎起手中的油灯,抬头。
他看到了那幅壁画。
草地、树干、滴血的脚踝,灯光继续蔓延——膝盖、鲜血淋淋的赤裸腿股、腰布,然后再往上——慢慢映出被缚者隐约的腹肌、结实却苍白的胸膛、因痛苦而梗起的颈项……灯光最终落在了圣塞巴斯蒂安的脸上。
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底,一幅如此古老的蛋彩壁画本该早已被腐蚀磨损,黯淡了颜色,但是当油灯昏黄的光照上去的时候,壁画上所有的颜色鲜艳明媚,每一道线条都栩栩如生。
朱塞佩盯着画像的脸。
罗马有无数惊为天人的文艺复兴绘画,单只是西斯廷小礼拜堂的天顶就已非人力可以完成。朱塞佩在米开朗琪罗们的包围中长大,壁画艺术对他来说早已麻木。但是眼前的这幅画像,这幅圣塞巴斯蒂安——画像的脸在灯光中跳动,皮肤下仿佛有筋脉在收缩,每个毛孔都在呼吸,每条血管里都有血液在流淌。
朱塞佩僵在了那里,他高高擎着手中的油灯,不能挪动分毫。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野想象袭击了他的大脑,鼻端闻到一种仿佛油脂脱落的味道、矿石粉、还有潮湿的泥土混合发出的气味,他的眼睛迷茫起来,画像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几十次、几百次地膨胀,渐渐地,他的耳中出现了幻听。
眼前的影子消失了。朱塞佩仍然高高提着油灯,但是灯光下的墙壁上一片空白。他一惊,还未来及采取任何措施,一个影子扑到了他的身上。他大骇,想躲,但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乎那个影子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一股墓室中独有的、阴寒刺骨的冷风吹透了他单薄的衬衫,他打了一个寒噤,油灯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然后熄灭了。
朱塞佩一个人立在空荡荡的黑暗里,随着那盏油灯扑灭的瞬间,他的视觉完全消失了。鼻端仍然是那种油脂和水泥墙灰剥落的味道,耳边是远远地面上透过泥土传来的沉闷礼炮。
砰!狂欢节午夜,第十二声礼炮。混合着圣马可钟楼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威尼斯。
那股风。墓穴里湿冷阴寒的风,缓缓漫过他的耳端。
“四百年了,”一个声音,如阴魂掠影,在钟声的余音里突然幽幽地浮现在他耳畔,“波德林终于出现了第一位渎神者。愚蠢的人类自己斩断了家族的命脉。他们将永远失去神祗的庇佑,而我也终将获得自由。”
一阵尖利的冷笑如钢针般刺入了朱塞佩的耳朵,他一惊,睁大眼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双手,妄图可以抓到什么,但是四周一片空旷。在他的惊骇中,一阵方才那样的冷风,呼地袭上了他的身体,揽过他的肩膀,转过了他的头。
两颗尖利的冰锥随即刺入朱塞佩的脖子,冰寒彻骨。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倒了下去。
他失去了意识。
穿过舞会大厅的偏门是一个不大的中庭,面对运河的一条支流,三面被白色与青灰色的建筑物所包围。庭中一座小小的喷水池,涓细的水流从喷水池中央的雕塑顶端不断地淌下来,漾起的水花在月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地面的青石板犹如镜子一般明亮,月光静静地流泻,头顶偶尔有璀璨的焰火在遥远的天际盛开,带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沉闷的回声,隐隐从舞厅内部传来管乐的鸣奏和会场上的喧嚣,但是宾客们的调笑声音已经听不到了。迦科莫用双手搀扶着塞莱娜,两人一起坐在喷水池边的台沿上。
“伤得严重么?”迦科莫小心翼翼地抬起塞莱娜的脚踝,仔细端详。
“不严重,我可没那些贵族小姐们那么娇气。”塞莱娜报之以微笑。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纤巧的脚示威般地转动了一下。
“啊!”塞莱娜突然吃痛,秀美的眉头紧锁着,明亮的眼睛顷刻间被泪水洇湿。
“还说没事?”迦科莫的脸上写满关切与焦急,“来,让我看看。”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洁白的丝绸手帕,为塞莱娜拭去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随后他将手帕在池水中打湿,沾着冰凉的泉水轻轻敷上塞莱娜的脚踝,并为她小心地按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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