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科莫脑后受了重击,尤自昏迷不醒。马森像对待那些摆上祭坛的可怜动物一样,把男孩软绵绵的身体扔过去,自己则面对祭坛跪了下来。
“波德林历代的守护者啊,维特斯巴赫家族的阿格纳斯,
我呼唤您的圣名,让我借助您的力量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
让我的愿望得以上达天听。
阿格纳斯,我需要你,我邀请你!
请您来到我的面前,享用我的献祭!”
油灯昏黄的光被风吹得偏离了位置,马森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墙面上,像海底无根的水草,像荒野坟岗的幽魂,在跳动的火焰里愈发显得虚无而动荡。马森低低地垂着头,额头上冒出了大量的汗,最终凝聚成硕大的一滴,啪地落到他身前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小小的破碎水花。一股凉气,从脚底缓缓上升,蔓延至脊柱,然后嗖地一下直贯入脑。
地下室一点动静也没有。
马森惊疑不定地抬起头,他举高了那盏油灯。
祭坛上还整整齐齐摆放着昨夜的祭品,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祭坛之上是那副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壁画,首先入眼的是草地,散落的长箭,血滴……然后是树根,树干……油灯的光辉一点一点爬升,终于照亮了整幅壁画。
画面上是空的。一幅普通中世纪的庭院风景画,如茵绿草,皑皑白云,画面中央没有任何人。
马森大吃一惊,他凑上前仔细端详那张壁画,用手指抚摸墙壁。
壁画没有任何被损坏过的混迹,上面的颜料尽管仍然鲜艳,但已能清晰看出历史的痕迹,绝对没有被重新粉刷过。每一株青草的位置都没有变,背景公爵宫每一扇窗户上的花纹保持着原先的样子,只有原本缚于画面正中的圣塞巴斯蒂安消失了。无影无踪,无迹可寻,似乎他从未存在过。
身后传来一声呻吟。马森骇然回头,迦科莫的身体动了一下。他一把将男孩从地上揪起来转了个圈子,歇斯底里地喊,“神圣的守护者,我知道是我们波德林家族负了您!但四百年来月月拜祭,年年供奉,从没有一刻停歇!昨夜的背叛我马森全不知情,都是我哥哥塞吉奥一个人犯下来的罪!”
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卷起了地面上散落的灰土和石块;同时,一阵隆隆的雷声从地心深处响起,然后越来越近,恍如一群食尸的秃鹫驮着灵车从天空呼啸而过,震彻得马森双耳发麻。他仓惶四顾,但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油灯火焰硕大的影子,在愈发阴沉的天花板上跳突来去,仿佛地狱里索命的恶鬼,转着圈子跳着巫魔的舞,要把他拖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一片混乱里,身前的迦科莫再次呻吟了一声,他的眼皮颤动,似乎就要醒了。马森一把按住男孩的身体,把他转向祭坛,风沙迷得他睁不开眼睛。
“守护者啊,此刻在您面前的祭品就是塞吉奥刚满二十二岁的儿子!我对上苍发誓,对波德林家族四百年的基业发誓,昨夜发生的一切我与我马森完全无关!请您平息怒火、饶恕我,请您带走他吧!”
震耳欲聋的雷声里,身前的迦科莫缓缓回过了头,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湖水般的碧蓝,里面有炽热而冰冷的火焰在闪烁,“真的与你完全无关吗,马森叔叔?”
男孩的声音在四周愤怒的惊雷下听来清晰得令人恐惧,马森一下子松开了手,眼睛里全是惊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一般,整个人像皮球一样泄了气。他一步步后退,后背跌撞上墙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侄子。
此刻男孩脑后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灿烂的黄金镀上了他的发丝,清澈的海水染蓝了他的眼眸,冷冽的冰雪漂白了他的肌肤。他踏着雷声,一步一步向马森走来。
“迦,迦科莫……你想做什么?!”
“我不是迦科莫,”男孩一只手按上墙壁,他盯着马森的眼睛,“你应该知道我是谁,马森。”
马森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从男孩清澈得如同镜子一般的眼瞳里,他看到自己惊骇绝望的脸。他的牙齿格格打战,全身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感谢你们违背了契约,”男孩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尖厉的獠牙在微笑里闪闪发光。他一把扭过马森的头,把牙齿沉入了对方僵硬的脖子。
“我自由了,”他说。
夜已经很深了,朱塞佩躺在一张窄床上,辗转反侧。
昨夜脱险之后,他换到城东这间偏僻的小旅店,待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外出。尽管波德林家现在已经一片混乱,但是没有来自上级的直接命令,那些佩戴风貌黑纱的巴无塔们还潜伏在城里,四处搜索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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