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姑娘(15)

2025-10-10 评论

    我赶紧将剩下的两块尿布在溪水里冲了冲。
    “洗干净点,急什么?”四姐说。
    “要不你就洗,要不你去捡豆子。”我说完把尿布扔到盆子里,起身和五哥一起往半山坡的粮食仓库方向走。
    雨来得快,小得也快,毛毛细雨点打在皮肤上,湿湿的,很舒服。我和五哥走到粮食仓库时,货船已到了。装卸工人们把一个个重有一百多斤、装有各种豆子的麻袋扛在头顶、肩上,走过跳板,往缆车上码,码完一车后,盖上一张大大的塑料布。两分钟不到,缆车两边就围了五六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有的流着鼻涕,脸脏兮兮的;有的戴烂草帽,腰间系一根绳子,统统赤着脚丫,蹲在缆车边,他们手里的瓦罐和篮子里有少许绿豆黄豆。
    雨停了。因为下过雨,从装粮食的麻袋漏出的豆子大都陷进湿漉漉的地面。我用手指把它们掐出来。
    一路寻找豆子,我从缆车底端慢慢到了顶端,蹲在仓库那扇敞开的红门边,这时一串铃声响起来,我以为是船的汽笛,继续埋头捡黄豆。
    卸完麻袋的空车往下开。我听见了五哥的叫声,同时看见缆车向我扑来,我吓傻了,双脚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了。
    那是快下班的时候,因下过雨的缘故,天始终灰朦朦的,开缆车的人没有看见仓库红门前有个小女孩;或者也有这样的可能,那辆往下行驶的空车刚好遮住我,驾驶员根本没有看见我,直到五哥从斜对面跃过把我推开为止,他仍不改速度。等他听到五哥受伤发出巨大的惨叫声时,他手中的闸已晚了一步。
    缆车停止,空气凝固,只有我凄厉的叫声在响:“五哥,五哥!”
    二姐闻讯赶来,把五哥背到附近的三九医院里。
    当父亲扳开五哥那紧握成拳头的手时,三颗小小的黄豆从小小的手掌里掉到了地上。父亲的脸色铁青,他不看我,只盯着墙一动不动。
    穿白大褂的大夫来了,把五哥推进手术室。我看着那紧闭的手术室,神志恍惚。
    走出医院急诊室往江边走,我想到了还在白沙沱造船厂上班的母亲,我当即决定要去找她回来。
    我走得急,到了轮渡售票亭时才发现未带钱。面朝江水一分钟不到,我身体机械地右转,一个劲地朝下游走。我知道只要顺着江边走,就可以找到母亲。我想到的不是五哥,而是父亲那张铁青的脸,那缆车轮子上的血迹,还有轨道上被压扁的小篓箕。爸爸,对不起,我情愿缆车压着的是我,而不是五哥。妈妈,你在哪里?我要你原谅我,因为救我,五哥腿才被压伤,就算是你骂我,说该是我的腿被压伤,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雨点稀稀落落又下了起来,像是从江上蔓延到江岸上,开始打在我身上,越来越密。我继续往下游走,越走越快。跌倒了,我又爬起来。
    终于,看见了在沙滩上抬氧气瓶的母亲,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奔过去。母亲也看见了我,她似乎在叫其他抬工停。她扔掉扁担朝我这边跑来,用我从未看见过的那种眼神,那种急切,靠近我。

    五哥当天就出院了,差一厘米,他的腿就伤到骨头。大夫对父亲说:“真险,你的儿子。”包扎好后,大夫又给五哥一些药水和纱布,说现在世面上乱,不必来医院,自己换。注意不要沾水,让伤口感染了。
    至始至终,母亲一句话也没责怪我。
    她对父亲说:“从今以后,哪怕米缸里只剩下一粒米,也不要让孩子们去捡豆子了。”
    父亲点点头。当天晚上父亲在大家上床睡觉时宣布这项重要决定。
    不让捡豆子,并不是说不让捡菜根菜头。三哥带着我们去三块石山里捡野菌和在河沟里捞河虾。我们经常跳进溪水里嬉戏。有一次父亲也跟来了,他教我们如何用网捞河虾。
    好时光随即就中止了,三哥被通知,得去边远的农村当知青。滴酒不沾的父亲,天天喝酒,脸上胡子拉碴。
    他取了鱼竿往山上去,他有意避开我们这些孩子。母亲要我和三哥跟在父亲的后面,母亲怕他出事。
    父亲蹲在我们几个经常捞河虾的小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腰板挺得端端正正。他的背后是一片松林。他抛下带鱼饵的线,看着平静的水面那串白浮标随微风轻轻移动。父亲从裤袋里掏出火柴想抽烟,可是,却忘了带烟杆和叶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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