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39)

2025-10-10 评论

    “这是我的护身符。”他说。
    他还说了什么?
    我无法把思路弄清晰。
    我嗅着缕缕丝丝的香气往回搜索:他古铜色的背沟,凹凸分明的钢硬的腰臀。他中心地带水淋淋的森林,竖立着这城市任何一座建筑都为之逊色的形体,一双柔软的手却轻而易举全部将其握住。
    我的回忆像图案逐渐透出棱角:他似乎说我真像他死去的妻子,说我可能真是他妻子的妹妹,他和他的妻子一直都在寻找从小弃家出走的那个女孩。
    他说:你就这样缄默吧。我喜欢你嘴唇紧闭,眼睫毛忽静忽动的样子。他低沉的男中音消失了。
    我慢慢走到床边,一条鲜艳的红绸巾,方方正正,在枕头的起伏之处褶皱着。一个男人,把这么一块红绸巾盖在一个熟睡中的女人脸上,然后,连脚步声、关门声也没有,如影子一样退出这个女人的房间。
    那吟咏的铮亮的词,谁会在性交时念经文?只是为了感动我,代替如今作为笑话时才用的那句“我爱你”?
    我吓得手里的绸巾滑出手指,慢速地坠落在地毯上。

    一
    整个华盛顿广场在排箫吹奏的曲子里,变得怪模怪样的。这曲子太欢快,轻松,需要脚步踏起来,手动起来,身体扭摆起来,舞蹈,整齐地舞蹈。这曲子当然与这个下午极不吻合。不过,这没关系,它甚至使我变得有耐心,成为一个理由,坐下去。
    我穿着一件齐膝盖无袖的薄毛衣裙,紧身,黑色,十一年前买的。我的头发半长不短,零乱而自然地披在脑后。
    我并不是从二○一一年的这一天开始不在乎青春貌美还是年老色衰,我早已不再关心这些自己身体表皮的东西。只知道自己需要这样闭着眼睛,坐在阳光和时间的网络之中,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心里也什么也没有。
    或许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下午?我不想计算时间。这段时间与那段时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傻瓜才那么想。于是真的就出现一些傻瓜,对着广场附近的房屋指指点点:“瞧,那三楼靠东的第二间房子,我在十多年前曾住过一个夏天。”
    “唉,那阵子,天天窝在地窖里,冻得手指像红萝卜!”
    “牛奶,鸡蛋,炸面包片还是这家店的好。”
    “城市大学图书馆,我把书趁天黑扔到街上,走出图书馆去捡,这才写完一本论文!”
    他们好像在给我上昔日的“大陆新留学生文学”课。
    二
    坐够了,我决定回家。正在过斑马线,迎面走来鱼鱼。
    “我正从家里出来。”他手里抱了个纸包,肩上挎着滚筒包。
    我帮他拿过纸包。“很忙?”
    他点了点头。
    “有时间陪我坐几分钟吗?很长时间没见了!”我与他总是阴差阳错,碰不见面。不等他回答,我说:“去喝一杯,或随便吃点什么的。今天天气不坏!”
    “好吧!看在今天天气好的份上!”
    这家餐馆,跟火车车厢的位置有点类似,高的背椅圆弧形遮住别的人,给你一个小空间:只有与你共用一个桌子的人坐在对面。墙上全是玻璃,映出橱窗上美味装饰成艺术品的广告。鱼鱼坐在我对面,除了脸上添了一圈胡须,还有一点变化就是更不愿多说话。
    我把豆浆浇在炸鸡上,举起杯子,碰了碰对面一直握着酒杯的人的手:“鱼鱼,来,干杯!”
    “干杯!”
    我说我运气欠佳,但也不算太糟——没死掉,还活着,就得感谢上天:我的命硬!
    “你也迷信起来?这不像你嘛!”
    “那么什么才像我?”我问。
    鱼鱼笑了,说:“难道你不知道,你一直走运,从你踏上这城市起。”
    “是因为你?”
    他摇了摇头。说,不谈这话题了,言多必失,少说为妙。他喝了一口酒,很神秘的样子。这是他一向的风格,我以前欣赏过,现在,我觉得这故作神秘太做作,可能对男人我的感觉都自动消失了。但我却伸过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我没有说话,如果在这一刻,他还是我的朋友,哪怕下一刻他是我的敌人,我也应该这么对他,我不信,他不需要安慰,他正处于崩溃之际,这一点,白痴才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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