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41)

2025-10-10 评论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我有一阵疑惑。但又想,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一个男人而已。
    五
    我面壁而坐。多少相似的时光,戴着不同的假面逝去了。
    电话铃响,我没接。如果我没有等桑二,那么我是在等什么事发生吗?
    别说能一天一夜在房间里坐下去,几个星期几个月也丝毫不成问题。这是做作家坐出来的,耐得住寂寥,顶得住孤独,是作家最起码的功夫。虽然我的作家梦没做成,独处一个空间的本领,却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了。
    但这个清晨,如果一成不变地呆在房间里,而忘了自己逃离这城市的计划,这个人就不是我了。
    另傻了,我怎么会等桑二呢?我还是得逃开。
    我打开柜子,换了一件裙子,黑丝绒线,腿开衩比毛质品的一件稍高。在橱柜里找到件浅棕色薄短风衣,将一副网格的黑丝绸短手套戴好后,又从柜中取了顶男式平底礼帽。还没扣在头上,就扔了回去。现金得带够,我的信用卡没人信。
    一切准备完毕,我锁上门,下了楼。
    我走到被清洁车弄干净的马路对面。一个面包店的橱窗映出一张望不尽底的脸,眼影和唇膏有意选了淡红,掺混银色的珍珠粉。我给这个并不讨我喜欢的形象,披上风衣,然后,穿过红绿灯,顺着铁栏杆往西走。

    一
    在一家车行,我付了一定押金,租了辆白色老牌福特车。它看上去不旧,大概由于名字“伴游女郎”的缘故,旅游者忌讳。天知道,这个一度狂荡的国家,轮回变迁,世纪末世纪初的曼哈顿道德忌讳最多!可我认为不错,租金又低,伴游女郎就伴游女郎。
    驶到布鲁克桥时,我刹住了车。随即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路边一个电话亭空着。
    我拿起话筒的手放了下来。这个城市我认识谁?真正意义上的,没有,没电话可打。
    我钻进了车里,沿东河朝北驶着。
    车子里的小电视正在重播半年多前当世大法师于四面八方寺请出梵文《十橛金刚》的法会。
    四面八方寺建在原来的联合国广场上,巍峨如山。下半部分藏式建筑,塑像皆为历代法师;中间部分为汉式建筑,塑像皆为高僧列祖;上半部分是朝鲜、日本风格,塑像全为东洋圣贤模样。三式层叠,和东半球的各种寺庙都有某些相近,但日日夜夜金碧辉煌,光芒粲然炫目。身披五彩大袈裟年迈的大法师,眼睛跟婴儿一样清澈,亮堂。一条雪白的光束照在他面前的《十橛金刚》上。
    我听不懂的梵语刚结束,电视屏幕上:数亿人拜倒在地,叩首,念经祈祷。戴牛头、鹿头面具的法师扮演阎王为首的七位凶神、白头滑稽神和白骷髅鬼。不戴任何面具的僧人,装扮成二十一位菩萨和多子女神,手持宝剑、法具,跳起“捉驱”舞蹈。金、铜的唢呐、长号、铁皮鼓、钹齐奏,礼炮枪声助威鸣响。众法师分别披着黄色、白色长袍,头戴僧帽,大拇指和小拇指扣住,双手相合,掌握着时间和历史。
    我换到倒退挡,脚轻踩油门,将车斜摆后,换成向前挡,打了个小转,往西开去。
    远远就看到了,全城最高建筑——昔日的世界贸易中心,顶上是“大宝法王慈善委员会总部”的标志。我进了一个加油站,加足汽油,在加油站的小卖部买了两块绿豆糕、一瓶豆浆水充饥。当我的车靠近,并擦着两幢大楼行驶时,我为自己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致咬紧了嘴唇,脸冲撞着景致,极为专注地瞻望表盘上的电脑指示图,跟随车流不松懈地穿过天桥,驶出曼哈顿。
    但我不久就发觉自己又回到布鲁克林那个专门批发皮带纽扣口罩和卫生巾的小街,即是说,开了半天车只是绕了一个圈。所不同的是,这时街上的人脸上都有个新月印,像粘上去的,又像雕刻上去的。那么多花花哨哨的新月,在增强那每天吼十遍的意念。中东集团又在搞什么新主义?这信仰大比赛叫我着实气闷头疼。
    我茫然。减缓车速,拐入街左边的一条小道。
    看来,要按自己的心愿开出这座城市有意安排的盘陀路,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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