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是菩萨的安排?
里屋的门拉开了,我抬起头,想对鸽子的主人笑一下,可是咪地一声,我愣住了,鸽子惊惶地从我怀里挣扎着飞出去,那一刹那间我只觉得全身剧烈地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头皮忽地炸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子麻苏苏、酸溜溜的电流从后脚跟、腿肚子,一直贯穿了整个儿脊梁骨,敏芳,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警察!
我严然也是长者了,本来木应该无端憎恨一个素昧平生的青年,木应该无端恐惧一个正在帮助我的后生,但那一到我的确是被一种下意识的慌乱和厌恶的情绪攫住,以至于在那个小伙子弯腰去提我的皮箱时,竟尖声叫了起来:
“不!不!”
也许我的叫声太恐怖太尖锐了,那年轻人吃惊地后退半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又看看皮箱,以为做错了什么事,他这种木安和歉意使我猛省;我怎么能拿着自己这大半生的积怨和伤痕,在一个全不相干的孩子身上发泄呢?人不能那么没理智。
“这皮箱怎么了?”年轻人问。
“啊,没有,我是说这箱子沉,我自己提。”
“咳,没事。”年轻人挥了一下手,“别看我瘦,我有干巴劲儿。”
他放做轻松地提起皮箱,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用目光催我走,我连忙把抽了半截的香烟匆匆掐灭,塞进衣服口袋,听到他“哟”地叫了一声,我才发觉这个动作有点失态。
“我们在外面,”我想解释一句,“在外面安身立命不容易,一点一滴省着过。”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半截香烟,笑笑说:“我们习惯这样了,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这是应该的5咱们都是中国人嘛/’一小伙子反贫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怕您烧了口袋,这么好的衣服。”
敏芳,我忘了跟你说一句了,他就是二勇,我刚才提起过的二勇。他在派出所里当警察,对咱们这一带户籍人口的变迁,是个名符其实的专家呢。敏芳,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那天,是二勇领我穿过大半条胡同,找到了我们原来住过的院子,那院子变得几乎快认不出来了,比过去拥挤,也旧了许多,颜色好象也变了,空地被许多简易的小棚子占去了大半。我心里茫然。
找邻居一打听,小成刚好在一个星期以前搬了家,搬到不远的那片新楼里去了,具体地方谁也说不清。二勇领我去找。天黑,那片新楼区的地上坑坑洼洼,幽黄幽黄的路灯照着二勇一晃一晃的背,——那箱子确是很沉的,他不时换着手,又不时站下来等我,嘴里老是说着“快到了,快到了,”仿佛在安抚一个不耐烦的孩子。
找了一个楼,进去一敲门,说楼里没有这家人。下来,再换一个楼。进去敲门,又说没有。二勇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在路边站下了。
“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北京完全变了,路遥八千里,人别四十秋,我已是人地两生了,能有什么办法?
快十二点了,春夜,乍暖还寒。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木管如何好善乐施,帮忙至此,也该算仁至义尽了,可我真怕他说一声抱歉,丢下我走开。这么晚了,街上已看不见人,一个精疲力尽的孤老头子,你让我上哪儿去?
“也许,能找个旅馆?”我试探着问。
“北京住店难,这么晚了根本找不到。”年轻人不假思索地答。
“也许……再找两个楼,能找到他们?”
“深更半夜的,就怕再敲人家门人家也挺烦的。”
“是啊是啊,把你也耽误得这么晚,实在……”
“我没事。”
年轻人看着我,眨眨眼睛,“要不然,上我家住一宿?”
我望望他的大盖帽,心里犹豫,“这怎么敢当……”
“没事儿,我家就我一人,被子、床单,都有干净的。要不然您说怎么办?”
万般无奈,我只好感谢他的盛情。可实在是种战战兢兢的感谢,他毕竟是一个警察呀!尽管看上去是一个多么讨人喜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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