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少年(26)

2025-10-10 评论

    一个上午,无论他敞开喉咙喝好多水都用不着小便,因为喝进胃里的水立即从身上的亿万个毛细孔里渗了出来,进一步打湿衣裤,中午吃饭时他吃了一斤,肚子胀得鼓鼓地,喝上一碗凉茶,便学着那些男女捡一块树荫处的草地躺下,把草帽盖在脸上睡觉。他第一次觉得风吹在身上是那么舒服。第一次尝到休息的美味。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开工的哨声把他惊醒时,他感到肩膀、腿和腰哪里都疼。他坐起来,瞥着空漠的山林、远处的房屋和天上飘游着的朵朵白云,他似乎一下子就读懂了生活的艰难。哨声又响一遍后,人们从各处树荫下一一涌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迈进了金灿灿的太阳里。罗斌当然也趔趔趄趄地走进了太阳里。下午挑土时,他的右肩都红肿了,扁担一压上去就疼得他吡牙咧嘴,只好改用左肩挑,且身体弯得如一只大雄虾。整个下午他的脑袋都本本地,汗水在他身上横流,时而把他的眼睛都糊住了,且“熬”得他的眼眶隐隐作疼。
    傍晚收工时,姐姐在队长的陪同下测量完土方,走过来对他说:“好累的吧?”姐姐带点讥讽的形容看着他。他不在乎的模样说:“还好样的。”“你不累?”姐姐不相信地望着他,“我看你坚持得几天?”“你看就是。”他好强地抬起头。回到家里,他就露出了劳累的败相,胡乱洗了个澡,吃了3大碗饭(父亲做的饭菜),爬到竹铺上躺下就不愿意动了。罗斌踏入社会自食其力的第一天,是一种力量和毅力与强劳动和疲劳争霸的一天,这一天他没有屈服。
    几天后,毅力终于战胜了疲劳。他适应了在大太阳下挑着一担土走来走去的强劳动。一天落雨,他没去,坐在屋里画高尔基石膏像,杨小汉打把伞,穿条西装短裤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你在屋里画画哦?”杨小汉说,“你的画又有点进步啦。”“我现在在挑土。”
    罗斌说,站起身为杨小汉泡了杯茶,“今天落雨,没去。”“你在哪里挑土,”杨小汉羡慕地望着他。罗斌说:“在我姐姐的工地上。”
    “要你姐姐介绍我去挑土看?”杨小汉期待地望着他,“老子待在家里没一卵味。”罗斌打个很大的哈欠,“挑上蛮累的,你呷得这个苦不?”“你呷得这个苦,我就霸点蛮来呷这个苦。”杨小汉说,“反正呆在屋里不得完。”杨小汉直坐到罗斌准备搞中饭吃时才离去。晚上,罗斌的姐姐回来后,罗斌把杨小汉想和他一起去挑土的事告诉了姐姐。“我一个人没点味,那些人都痞里痞气的,没有话说。”罗斌说,“你就把他也搞进去,我好有个伴。”姐姐瞥他一眼,“介绍你去挑土,别个已经够给面子了,我还跟你劳神,你想得好!”“姐姐,帮个忙罗。”罗斌不生气,“他是我最好的同学,又不是随便什么人……”姐姐禁不住弟弟的纠缠,“隔两天再说,”姐姐认输道。
    几天后,杨小汉也成了土方队里的一员。他也像罗斌有过的情况那样,起先几天也是一双眼睛紧盯着疲劳和烈日,头昏眼花,腰酸背疼什么的。一星期后,他也适应了在大太阳下劳动了,两只眼睛便开始留意周围的男人来。
    罗斌在土方队结识了一位很有趣的老男子汉,姓何名光宗,这个名字是很直奔主题的,那就是光宗耀祖的意思。他是解放前杭州艺专的毕业生,学油画的,据他自己说他认识徐悲鸿。“徐悲鸿先生指导我画过画,”他炫耀说,“徐悲鸿怀先生那时候还对我说,我会有出息。现在我的出息就是修地球。”就是这一点使罗斌想同他亲近。他告诉罗斌他1961年因为一句话说错了而被打成了反革命,还被送到白莲湖农场强制劳动了3年。“人多的地方莫去,”他告诫罗斌和杨小汉,“免得祸从口出。知人知面不知心,小老弟。
    有时候你无心说的一句话,你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噩梦就跟大雁一样落在你头上了。”
    这可是书本上没有的知识。
    “大叔,你只说你绕过了几个噩梦?”罗斌问他。何光宗抽口烟,望一眼他们“一个也没绕过。”他不在乎他说,“我运气差。”
    罗斌和杨小汉时常与他坐在树荫下交谈,他很健谈,50岁的老男子汉了还一副轻松快活的模样。“一个人遇到什么背时事都要往开处想。你背时,还有比你还背时的人。”一天午休,3个人坐在一棵樟树下的阴影里聊天时,何光宗叼着烟,满脸正经地望着天:“我在牢房里的时候,很过不得想,我要是杀了人或诈骗了国家的钱财而坐牢,心里又舒服点……一句话就坐在牢房里了,比起那些真正干了坏事的牢改犯,我就有点不明不白,背时也背时得窝囊。”他吐口烟,“但是我再背时,比起瞎子和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人来说,又走运得多。想想自己只有几十年阳寿,一切就看得淡了。”“你背时,还有比你更背时的人。”这句话确实是一句很好的真理,基本上能宽罗斌的心。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何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