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死(16)

2025-10-10 评论

    1934年于堇偷偷报名上了联华歌舞演艺学校,幸运地被导演蔡楚生看中,参加拍《渔光曲》。当时休伯特很不高兴。于堇不顾他的反感,转身就住到电影厂去了。在这一天,休伯特才发现,于堇不再是一个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她决定自己要做的事,本不必经过他同意,告诉他,只是一种尊重。
    等到电影拍完,于堇把他带到电影院去看,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休伯特看出她的确有演戏才能,在镜头前比平时还漂亮,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赞赏的表情。
    像休伯特这样性格的人,喜欢看到于堇慧中胜于秀外。多少年后于堇才明白他用心良苦。那天电影看完,两人坐马车回家,路上于堇觉得他心情不错,他爱怜地握着她的手,并未多言。
    也是这天晚上,马车快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一个书单,在于堇已有的阅读范围之内,应当再读一些易卜生、小仲马、和莎士比亚等人的书,尤其是契诃夫的《三姊妹》,看来得把英译本找来。以前这类剧本,于堇读不上心,不管于堇演电影是出于好玩,还是真想成为大明星,他必须让于堇好好补一些课。
    整个晚上于堇都不敢随便说话,她忐忑不安,知道休伯特一直梦想把她培养成女作家。
    “我一辈子卖别人写的书,我倒要看看我的女儿写的书。用中文也可以。最好跟你的老师林语堂一样,用英文写。”于堇记得他的话。林语堂只到她的教会女校做过一次演讲,但休伯特喜欢他的英文写作,老说他是于堇的老师。
    就是在这个晚上,休伯特放弃了这多年的愿望。睡过一觉后,他下楼梯时,看见窗外树丛几只长嘴鸟掠过。到了楼下,面对昨夜他挑出的一大叠书,他更觉得自己从前那个梦想有点可笑。
    一个人能彻底放弃一种东西,未必不是好事。于堇正在一个叛逆的年龄,生在一个必须叛逆的时代,而且有他这么一个让孩子自由成长的养父,耳濡目染,她不按自己的梦走路,那就不是她于堇了。
    不久,于堇成为大紫大红的明星,休伯特没有拦阻,也却从来不鼓励。他看到于堇染上演艺圈一些不高明的习气,也没有说话。于堇嫁给富家公子倪则仁,他陷入悲伤之中,但仍未阻拦。
    一直到日本侵略中国的炮火把于堇的梦惊醒。她主动提出请求时,他才立即采取行动。

    有人按门铃。于堇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休伯特按按她的手,轻声说:“这是我要的RoomService,咖啡,半夜点心。”于堇走了过去,开了门后,她坐回原位。门轻轻地推开了:果然是制服笔挺的侍者举着盘子进来。
    “巴西的咖啡豆,意大利的研磨,现做的咖啡。”休伯特说。
    以前是圣诞新年或其他特殊的日子,他才如此讲究。于堇惊喜地说:“哇,还有我最喜欢的奇士糕。”
    放在茶几上的咖啡壶果然浓香四溢。侍者往两个精致的小瓷杯里倒上咖啡。休伯特取小费给侍者,侍者退了出去。
    两人都是老习惯:咖啡不加牛奶和糖,而且都是喝一大口,然后停下来,仔细品味。小时候于堇喜欢快吃快喝,嫌休伯特太慢,现在开始觉得慢慢品味才有情调。
    于堇给他倒第二杯时,休伯特说,“这咖啡真香。”“我就等你这一句让人放松的话。”于堇调皮地说。
    休伯特正颜看着她说:“在这个地方,国际饭店的十七层以上,你可以绝对放心。”他接过来杯子,放在小瓷盘上。“我们必须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基地。十七层以下,就难说了,品流复杂,可能就有人在监视着。”这和她去查看的情况相同,防火通道之处太幽暗,过道口有工作间,放杂物,也可藏人,让人不得不提防。她想到那两个神秘女子,三人一起站在窗台上。“我刚才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于堇松了一口气,但是她马上打住了,梦不值得说。“这个饭店的经理,我以前不认识他――”
    “你绝对放心。这个索尔。夏皮罗三年前是靠了中国政府驻维也纳领事馆的帮助,才从奥地利逃到上海。他的父母,三亲四戚都被纳粹关进了集中营,生死未卜。他是我们的人,是个死也不会背叛的好汉。你什么都不必瞒他,除了我下面要说的一件事,过程他会全力帮助,最终情报目标,连他也不必知道。”于堇正在用餐刀切着奇士糕一块块往嘴里送,在休伯特面前,她在大口大口吃糕,完全丢开了大明星令人敬畏的端庄。听了这话,她的手停住了,看了一眼他。果然,他的目光故意闪开去,似乎有愧于她。她搁下餐刀,低下头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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