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堇提出进一步要求:“我现在是个寡妇,靠你们各位记者为我伸冤!”这是给记者们面子,大家都在急急忙忙地写,虽然谁也没弄清伸的是什么冤。
这时救护车的呼啸声响起来,医护人员把记者挤开。把倪则仁和出租车夫的尸体抬走,看见于堇身上有血,医生请她上车去医院检查,她说没事。护士小姐一定要她到医院脱下丝绒旗袍检查一下。没办法,于堇只能上了救护车,车马上就开走了。
几个小时后,于堇坐着出租车回到国际饭店。她下车后,感到精疲力竭。
大厅里还是奏着同一支曲子,她心里既焦急又烦。这曲子让她想呕吐。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狐步上海》里的音乐吗?一路上的店铺小餐馆的无线电里在播放,她在出租车里,不由得移转视线,看过去,路边人物依旧,可是,添加了这支曲子,似乎有很多不同。戏尚未开演,真如谭呐所言,家喻户晓了。
进了电梯,电梯在升高,她的血压好像也同时在上升。开电梯的侍者知道今天杀人的事,一声不响地默立一旁。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就从沪西家里拿来的那个箱子里取出一个药瓶,取出两粒药丸,合着牛奶吞下。房间里的电话铃直响。她把血污的黑丝绒旗袍一脱,来不及去洗干净脸和手,就拿起电话,是谭呐。
有点奇怪,夏皮罗怎么会让谭呐的这个电话通过总机进来。想来是有不同寻常的事。她捏紧话筒,听见谭呐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于堇,今天12月1日,是首演日,晚上六点钟开始演出,现在已经五点三刻!”于堇说:“你想必看到晚报了?”谭呐的口气马上变了,声音也低了三分,“我对倪则仁的死表示哀痛,但现在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情况。”“倪则仁死在我眼前。你想必也知道,他虽然不再是我丈夫,但我也不是铁打的人。医院又借故扣住我,巡捕房又把我从医院弄走扣住,我刚从巡捕房被问完话出来,从中午到现在,那边给了一顿猪都不吃的饭充饥!”巡捕房审问了于堇半天,自然一无所获,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是一个不懂政治的戏子。
“那么演出怎么办?”于堇对谭呐说:“我今天无法演出。”谭呐在电话那头没有吱声。
“这不是我拆台。”于堇说。
谭呐的声音放得很低,无线电开着,还是怕人听见。“去香港的飞机早在你来之前就取消了,你知道的。去香港的班船,要礼拜一才有。”“你是要我礼拜一前演两场?”于堇肯定地说,“一场也不能演,我刚死了丈夫!当着我的面被打死的,太残忍了!”“我明白,我完全明白。”谭呐急了,他一急,嗓门很大:“这样一来,今天你的演出才会成为历史事件!新寡献艺,艺术至上,这是何种气派!当整个战争结束,人们只记得你的这次演出!不会记得倪则仁不清不楚的事。”这个谭呐想出如此荒谬的说词,于堇几乎笑出声来:“什么历史?”她揶揄地说:“我一个女人家,还能跟历史沾边。”她搁下电话前说:“付给我的酬金,我一到香港就归还。”
谭呐急出了汗,他掏出手帕擦脸。这兰心二楼的临时办公室桌上堆有纸卷,一些信封,一些特殊客人要的票,还未寄走,椅子上堆着大衣。窗子没有关严,冷风灌进来。谭呐走过去关上窗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比他知道于堇险些被子弹射中那一刻预料的情况还糟。他想给莫之因打电话,商量个办法,可是急得一下忘了号码记在哪里。这个莫之因也是急不得的人,要知道于堇撂了担子,不知会把于堇骂得怎么狗血淋头。
正在这时,莫之因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燕京大学的业余演员白云裳。他们俩听了谭呐急急忙忙的诉苦,也不着急。莫之因到边桌上找暖水瓶,问谭呐茶叶在哪里?
助手在门外,边叩着门边问:“于堇小姐好象还没进化妆间呢?”谭呐几乎要骂娘了,他对助手很不满意,此人刚回来不久,说是国际饭店那儿人已经散了。他高声对助手叫:“别敲这门,否则连门一道砸烂算了。”他的手真的砸上门框,也不觉得痛。昨晚于堇对他还很特殊,不对,是他自己对她很特殊,所以,一旦他们只是剧团老板与请来的演员,而且这演员还捣乱,他就受不了。命中注定难逃这一劫!这是他自找的麻烦,明知于堇到上海不专为演戏,还坚持请她当主角。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