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死(64)

2025-10-10 评论

    这筱月桂本是打心眼里喜欢于堇,这时却干脆不接于堇的电话,甚至传出话来:从未认于堇这个干女儿。
    这倒符合于堇原来的设想,不希望在舞会上看到有人与日本人吵架。反正上海有的是漂亮人物,客人大都带了舞伴,有的是大都会、百乐门、维纳斯等舞场的名角,舞会中俊男美女如云。
    周佛海来了一会儿,对着麦克风讲了几句喜庆的话,就说公务在身,事急得罪,先走一步。李士群也来了一下,不声不响地进来,又不知不觉地走了。倒是汪精卫的笔杆胡兰成早早就到了,带来了一个电影女演员关露,此女子出了一本薄薄的长篇《新旧时代》,近几个月很得报纸和读者称道。
    胡兰成祝贺莫之因的剧写得文采斐然,俩人谈得很开心。
    这地方号称摩天舞厅,右边靠窗位置是铺着白桌布的餐桌,放着鱼子酱、烤鳕鱼及各色点心,香槟红白葡萄酒和日本清酒。打着领结端着香槟和小点心的侍者,递到谭呐面前,他还未转过神来,不过手本能地往酒杯一握,他真觉得口渴了,这香槟滑溜在舌头,满意地流淌下他的喉管。
    谭呐的眼睛却在找寻于堇,人太多,他看不到她。好像她不在舞池三三两两端着酒杯的人群中间。终于在放着沙发那端,他看到了于堇,正在和人握手,她美丽超过以往任何一天,化妆也和以往不同,第一次看见她梳这种发式:微微翻卷的大波浪掖在脑后,像挽了一个椭圆的大髻,这装饰衬出了她的瓜子脸形和修长白皙的脖子。
    但是慢着,于堇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也是同样的发式,仔细一看,是白云裳。谭呐大吃一惊:两人穿了完全一样的衣服,粉红镶铬黄滚边旗袍,肩膀高开口,露出修长的胳膊。一对姐妹花!天哪,这两个女人究竟搞的什么名堂。生怕打扮不一样,互相抢了对方的风头?惟一的区别是白云裳插了一枚钻石钗,于堇手腕上戴了一个古香古色的手镯。
    白云裳热情地给于堇介绍虹口那边过来的几个日本军官,梅机关的柴山兼四郎,蓝机关的古闲二夫,玉机关来的小田原健次,登部队政治工作局的佑藤尚司。
    于堇一边与每个人客气地点头,一边向白云裳说:“这些日本名字叽哩咕噜,一个也记不住。”白云裳拉了一下于堇的手指,笑着说:“姐姐,当心,他们很有几个中国通,能懂中文。”“在中国还有不懂中文的?”于堇好奇地问。
    白云裳继续介绍,“喏,这个海军武官府来的,古谷三郎,他们海军不必懂中文。”于堇眼睛马上闪明了:猎物近在眼前。但是她低眉垂眼,在古谷三郎面前显得特别――有点特别的羞涩。
    正好这时候乐队开始奏曲,于堇向古谷三郎甜甜地一笑,古谷三郎反倒有点不知所措,还是于堇红着脸把纤柔的手递给他,古谷三郎一下自然了,接着她的手,进入了舞池。

    于堇被古谷三郎搂着腰,在霓虹奇彩眩目之中,她觉得他的手沁出了汗,他的眼光也带点湿意,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眼帘。
    就是在这时候,于堇听见胡兰成在莫之因那批人中发表议论。她抬起头来,像是鼓足勇气才敢看一眼古谷三郎。
    “战难和亦不易!”胡兰成在侃侃而谈。“我这句名言至今站得住脚。和平之所以能救国,就是因为根本没有世界大战,只有两场分开的战争:一场欧战,一场中日战,两不相连。没有英美加入,中国单独不可能打败日本,因此,只有和平救中国。”胡兰成个子不高,是今晚满堂西服和军服的男人中惟一穿长衫的,气质超凡脱俗,斯文是在内心里浸透出来的。于堇觉得这是个很特别的人,比当初读他的文章时印象好一些。
    有人提醒胡兰成半个月前,罗斯福拒绝日本的“和平条件”,最近空气日益紧张,从香港到上海的英美船全停了。
    “老一套讨价还价!”胡兰成一句话挡住了对方的滔滔不绝。“德国在北非托布鲁克坦克大战中击败英国,直逼埃及苏伊士;莫斯科市内已经听到德国大炮声,德军另一翼直指高加索,中东大油田马上要落入德国手中。如果前一阵子日本为了石油禁运,非动手不可,现在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简单一句话:日本不会与英美为敌。中国只能单独面对日本,过去四年如此,今后四年八年十二年依然如此。”“胡先生此言大有道理。”另一个人插嘴说:“近日上海黄金每两由二千二百元跌到一千四百元,证明上海市面也看好和平,认为日本与英美不会冲突。”莫之因也支持此种意见,他说他昨天看到《日本时报》社论,标题就是“日本将重新作出努力,求得美国谅解。”旁边的一个瘦高个,不以为然地说:“照胡君这么说,只有和平运动,才能救中国。”胡兰成腼腆地一笑,“老弟,我们都爱中国,对吗?英美不加入,就只有中国人自己救中国。国土已经丢失,用哪一种办法弄回来,都是救国。”白云裳拉着关露走过来,说,“胡大少,你们这些绅士也真太不像话,美女如云时,你咸扯白谈什么政治!”胡兰成忙着陪礼,“昏头了,糊涂。不过你知道,我不擅跳舞,喜欢欣赏。”莫之因向关露一躬身,握着她的手步入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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