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脚轻手地进房,先搁好茶具,才去掩门,那吱嘎一声,还是吓了她一跳。
垂下帐纱的架子床上,小月桂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柔和的灯光透过帐纱来,常力雄睡着了,平静地打着鼾。她从来不曾这么靠近一个睡着了的男人,觉得特别有趣。
她抬起身,仔细看常力雄裸着的胸,以前她当然注意到他一身锦缎一样的好花绣,现在才看个仔细:左凤右龙,绿蓝相间,殷红处衬出凤羽龙鳞,色彩鲜亮,图案做得真细致。常爷脱下衣服来时,告诉好奇的小月桂,这是熬了好几个月的刺痛流血才绣成的。
她先是瞧着有趣,瞧仔细了,尤其是看到他呼吸起伏时,左凤右龙,好像在他胸前袅袅对舞,不禁笑起来,喜欢得不行。她想伸手摸摸,看看刺得有多深,有没有伤疤。只是怕弄醒他,才止住这念头。
常力雄翻了一个身,盘在头顶的长发落下来,遮住了左脸颊,小月桂伸手想给他轻轻撩开。
她正伸出手去的那一刹那,常力雄突然张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醒神看了一下,又倒在枕头上,自个笑了起来。
她揉着被捏痛的手腕,埋怨地说:“不识好人心!”
常力雄拿过她的手腕,揉了揉,“不要恼,我吃江湖这碗饭的,睡觉也有讲究。”他接着小月桂递上来的茶碗,起身喝茶水,待她烧好烟,便搁下茶碗,取过烟枪吸了一口,说:“江湖上我有好多仇家!官府里呢?——就不说了。今后不要不声不响就靠近我。”
小月桂嗔怪地说:“谁想靠近你?!”
她接过常力雄递上来的烟枪又烧了一口,他又吸了。她正准备去取签子挑通烟眼,他把烟枪拿到一边,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你姆妈说你样样不行,我怎么觉得你样样好,我心里想什么你都一清二楚。喜日子的晚上,你居然一声也不吭,换了别的女孩子,要害怕得折腾大半天。”
小月桂脸红了,她低语道:“我也怕。我不知道会流血。”
“我看见你就轻轻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常力雄拍拍她的脸颊说,“叫我另眼相看。你这小东西有点不一样。我好多天没给你消息,真是有事。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嘴里到现在一字都不提,看来你是个沉得住气的角色。”
小月桂心里咕哝,这个男人好精明!知道我心思,还故意试试我。但是她知道这些话不必说,她只是将心里的话表达出来:“侍候常爷是月桂的福气,只要能侍候得上,感激还来不及。”
“好好,”常力雄拍拍小月桂的脸,“还加上会说好听话,不给男人添麻烦。也好也好,你现在不觉得我强迫你了。”他欠起身喝了点茶水。本不愿欲火来时乱答应女人,但是他无法制止自己,一心想让这个可怜可爱的小女子高兴一点。
“等选个好日子,正式娶你过门。”说完,常力雄自己高兴起来,把她一把拉到怀里,顺手就扯掉了她刚才出去穿上的衣服。
小月桂依偎着他,“只要常爷像现在这样天天来,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常力雄说:“好,天天来,我就想天天来!不光天天来,我还想带你在身边。”
小月桂的手指点着他的嘴说:“我有什么好的,大脚婆一个。”
“你像有个线牵着我的这地方。”常力雄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大你三十多岁,人就是怪,那天我一眼就看上了你,现在我对你是越看越满意。你感觉出来了吧?”
他想了想,“就在下月吧,让师爷选一个黄道吉日,我得用八抬轿子把你抬进门,喜事办得闹闹猛猛。”
这个夜晚,常力雄已经是第二次这么说。小月桂才相信他是真心想娶她,虽不是正房,只是做小,但这个男人至少并不是把她当个妓女。
这出乎她意料之外,这个名震上海滩的英雄好汉,对她竟然有种知遇之恩。她听人说过常力雄的故事,多知道他一分,就多一分钦佩。
上海洪门从1855年小刀会起事失败后,侥幸逃生的余党,四散到各地,不敢再回上海。松江府洪门三百年,几乎灭绝。常力雄在上海重开洪门,冒死艰辛,几次陷于官府追索,软磨硬打,终于让洪门站住脚。常爷说,帮会提供了尚且过得去的秩序,上海各国租界当局,情愿不与中国衙门或军阀合作,确实精明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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