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月桂如意班主唱本地滩簧
磨豆腐
打黄糠
阿必大回娘家
“筱月桂”是她自己想出的艺名,她觉得听起来响亮,写出来形好。四海升平楼内部比外观更加破旧,灯光只能从台下打上来,座位都是长条木凳。不过这场子有一点好处:位居领事馆路浙江南路口,离上海旧城也不远。上海一开埠就是五方杂处,市郊各县就近进城,称作“本地人”,这里正是“本地人”最多的地方。
下午四点多钟,人热热闹闹地涌来涌去,卖小吃的,舞枪弄刀的,耍猴的,摆摊算命看相的。门外街上人头攒动,不时有好奇的行人停下来,议论“本地滩簧”四个大红字,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种戏,胆子大的买票,但进来的人始终不多。
筱月桂已经化好妆,在后台耐心地等着。她一身水乡家常女子装束,大襟衣服,腰系着百褶小围裙,背后垂下两条及膝的彩带和流苏,裙下一条青布裤,脚上是绣花滚边圆口布鞋。幕背后几个年轻人在张望,着急得不得了。
筱月桂说:“稳着点,看好道具,租的,不能碰坏。”
“小姐,别担心,我看着呢。”管着道具的是一个比较老成的人,安慰她说。
场里人还是不够多,幕还没开。她让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少年在台上坐着,拿着月琴板鼓,在那里敲敲打打,唱《采莲苔》应答歌度场子。进场的人倒是被这太撩拨人的唱词吸引住了,舍不得离开:
姐在园中采莲苔,
大胆书生,撩进砖头来,
哎哟,撩进砖头来。
你要莲苔奴房有,
你要风流,风流晚上来,
哎哟,风流晚上来。
你家墙高门又大,
铁打门闩,叫我怎进来?
哎哟,叫我怎进来?
那对俏丽的男女一唱一和,眉来眼去,新鲜逗趣的样儿,更让满场人笑个不停:
我家墙外有一颗梧桐树,
你手攀着梧桐,跳过粉墙来。
你在园中装一声猫儿叫,
奴在房中,情人进房来,
哎呀,情人进房来。
房门口一盆洗脚水,
洗脚盆上,放着好撒鞋,
哎呀,放着好撒鞋。
梳妆台上一碗参汤在,
你吃一口参汤,情人上床来,
哎呀,情人上床来。
青纱帐中掀起红绫被,
鸳鸯枕上,情人赴阳台。
哎呀,情人赴阳台。
一个穿戴颇讲究的女人,笔直走进后台来,似乎很脸熟。筱月桂心不在焉,没立刻认出,待这女人走近些,才发现是新黛玉。
筱月桂迎面就说:“说好一个月,还没有到时间,那债主总不能现在就催账吧?”
新黛玉摇摇头。
“姆妈是不放心。”筱月桂没好气地说,“月利三分,年利驴打滚三倍三,这印子钱也实在够黑的。怕我还不出来,连累你这保人。不会的!肯定能还!”
新黛玉已经有点显出老相,并不答筱月桂的话,她蹩着小脚,只是朝墙边木椅上一坐。木椅吱嘎作响,吓了她一跳,欠起身来,“会不会垮掉,老天,这是什么人坐的?”
“当然是我这种人坐的,你怕坐就别坐。”
“这么说,我就坐得。”新黛玉哼了一声,“我总比你长得轻巧!”
新黛玉重新坐下后,那木椅就只叫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放心地从身上掏出粉盒粉饼,往脸上添妆,但是很快合上粉盒,感慨地说:“真是什么世道!一品楼只准弹苏州丝竹,就是要讲个品位。你呢?长三做不成做幺二,幺二做不成做婊子,婊子做不成做戏子!我看一个月印子钱到期,把你的班子,连同你自己全部卖给窑子都不够还本带利!”
筱月桂没心思答理她的尖酸刻薄话,她内心正焦虑如火焚,时不时撩开幕看有多少看客进了场子,但是面子上要装出镇静。整个如意班都在看着她,她一心怯,这些小毛孩全会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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