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82)

2025-10-10 评论

    从地形上看,筱月桂没有被强力炸药杀死,只是侥幸中的侥幸。
    工部局对黄佩玉“死难”表示“悲恸”,过了两个多月才对黄佩玉“殉职”,给予正式嘉奖。这两个多月中,工部局非解决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不可。但查来查去,实在无法查清,到1915年春天,案子才了结:因为最后事发地点在租界之外,有了个查不清非我无能的借口。华界警察局也乐得以洋人的处置为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成为上海无数耸人听闻的悬案中的一件。
    黄佩玉立足租界称霸上海八年,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的各种各样的对手,几次想把他从“华董”位置上拉下来,但洪门势力成为工部局维持上海“秩序”的基本力量,只能隐忍。
    黄佩玉一死,洪门突然群龙无首。大批债主急忙拥到黄府,甚至在工部局查案时,也呆在黄府不走,有的干脆在黄府打起地铺,成为上海报纸一大新闻。工部局在查案时取走了黄佩玉与上海洪门的账目。最后大概明白了完全不必代黄佩玉清账,才发还有关文书证件。
    黄佩玉的大太太,早就招架不住,病倒在床上。师爷从她那儿拿到保险箱钥匙,打开一看,气得双手发抖:洪门的账目进出与黄家的混在一起,完全是本糊涂账。
    他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对付。
    师爷想了一晚,三爷是个弄刀枪的好手,不是理财的料;老五以前给常力雄当管家,现在常家早就色微,他却一直在那儿做事,让他来清这公私不分的账,肯定不合适。余其扬做事细微灵敏,人又忠实可靠,连黄佩玉也欣赏他,但只是打杂跑腿做具体事的,在洪门里没有正式地位。
    黄佩玉不肯放点实权给余其扬,当然也不放权给洪门里的其他人,若不是如此,恐怕事情不会弄到这么糟的地步。帮外之人,能人倒有,但是不像当年黄佩玉,已经被常力雄引荐入门。现在这局面,没有人能镇得住。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里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第二天早上,师爷眼睛肿肿的,这一夜未睡得踏实。他还没吃早饭,黄府人就来电话,说连外地的债主都闻讯赶来了,如何是好?大太太传话说,要让黄府的管家来管这事,若是师爷同意的话,就让管家过来拿账本。
    师爷脑子里闪过那个圆脸的管家的身影,一听这话,就明白大太太是什么用意。他火气不打一处来,这等于通告他,以后就只是黄府自家事,先满足黄府再对付洪门。不过师爷息事宁人地说:“告诉大太太,别担心,我这就派人理清账目。”
    师爷搁下电话,只有让余其扬来配合他,先对付黄府客厅的那些债主。
    他差人十万火急把余其扬叫来。
    余其扬住得挺远,开车要一段路,半个钟头后才到。余其扬把车停在马斯南路上的一条弄堂口,跟着送信人一起走进弄堂。这座石库门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师爷就站在天井,忙走过来拍着他的肩。两人坐下后,师爷叹了一口气,才说明原由,要他理清这一团乱麻。
    余其扬接过账本,便开始工作,半天后就估摸出一个大致情形。黄佩玉经手的上海洪门财务,负债累达四百万之谱。资产部分,杂乱无章,有头绪的几乎全抵作负债押款,甚至一份抵几处债,洪门已成空壳,资不抵债。
    师爷大伤脑筋,胸口闷得不舒服,把外面的背心脱下来。他说:“阿其,洪门资产债务,早就应当与山主个人资产债务分开,怎么今天还像太后那样,皇产国产不分,买军舰造花园是同一笔钱?”
    余其扬苦笑了,“这个皇帝不是你立的吗?其实他自己乱用钱倒是不多,平日里也算节俭。你看他的支出大多是政治捐款,工部局收捐上交,还有不少‘礼物’开支;中国人谁有势力就给谁钱,孙文、陈其美拿过钱,冯国璋、卢永祥也拿过钱,租界的外国佬也拿过钱——看来黄爷在上海撑场面,全是靠捐钱买权!”
    师爷站起来,急得团团转,“黄爷欠的债却全是以洪门名义,这下怎么办?”
    余其扬也苦笑,“一品楼宣布破产,妓女丫头可以出售。没听说帮会可以宣布破产,出卖打手?谁愿出钱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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