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船撑到岸,老秦叔和那姑娘走了,她又呆呆地瞧了好一会儿那姑娘的背影。
中午,小月回到家里,特意穿上门门送的那件白尼龙高领衫,又重新梳了头,想:“去门门家,看看门门怎么相亲的!”但心里又想:“那姑娘回去,门门一定是要送的,他们少不了还要再坐我的船呢。”
果然,吃过中午饭,门门送那姑娘去过河,小月为他们撑船。门门并不和那姑娘坐在一起,一个在船尾,一个在船头。那姑娘几次想说些什么,都没有张口,只是假装着看起河水出神。门门呆呆地看一会儿那姑娘,又呆呆地看一会儿小月,注意到小月换了那件高领衫。小月也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了,想寻着趣话儿逗逗,一时又寻不出个词儿。船载着三个尴尬人儿,泊泊地向前移动。
船到了彼岸,那姑娘跳下去,向门门告别,门门回应着,又默默地回到船上,让小月渡回村。
谁也没有想到,门门竟没看中那姑娘。
老秦不可思议,就把门门臭骂了一通,问:
“人家是走没走相,还是坐没坐相?是鼻子没长到地方,还是眼睛斜了小了?”
“长的确实好。”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一下?”
“配不上。”
“她配不上你呀?”
“我说的是互相配不上。她要像小月就好了。”
“说这话就该罚你一辈子打光棍!吃了五谷想六味,这山看着那山高!哼,你小子没吃过没老婆的苦头呢,等到时候了,揭起尾巴是个母的,你都想要哩!”
门门并没有生气,笑吟吟地,倒给老秦鞠了个躬。
第二天一早,他竞背了粮袋和铺盖到抽水站工地去了。
门门到抽水站工地后,是和王和尚住在一个邻近的农民家里的,因为才才干什么都踏实认真,他夜里就睡在工地上的油毛毡棚里看管一切工具。吃饭是所有人在一个大灶,各人交粮发票,按票付饭。门门干过十天,所带的粮就完了,告假回家取粮时,王和尚也让门门顺便到他家去也捎些包谷籼子来。门门赶回来,正是中午,对小月一说,小月着急了。
“哎呀,家里的籼子正好吃完了,牛还病着,我一个人怎么推得了石磨?”
门门说:
“正好我下午也要去磨粮,咱一块到荆紫关那家电磨坊去。”
两人吃罢饭,小月撑了两趟船,就在东岸系了缆绳,背着粮食去加工。磨坊的主人是认识门门的,知道门门懂机器,就走开了。磨坊是一座很简陋的草房子,墙头上,屋梁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白粉。一扇小小的门一关,呜呜呜的机器声,使他们听不见外边的任何响动,外边也听不到里边的声音。门门负责上下加料,小月在一边筛。因为相互说话要提高声音,很是费力,也就一句话也没有讲。磨完了门门的麦子,又换了机子磨碎了小月的包谷。主人还没有来,他们就关了机子,蹲在磨坊的木墩上说些话儿。
“门门,工地上累吗?”
“累得很。”
“你是跑惯了的人,在那儿吃得消?”
“我故意找最累的活干哩,出力的时候,不可能想别的事情,夜里睡下了,一挨上枕头就瞌睡了。”
“噢,你倒真有福。我还以为你整天在那儿骂我哩。”
“小月姐,今日没人,我就给你说了,在工地上,一挨上枕头睡是睡着了,可夜里老做着梦,我害怕梦里叫喊些什么,被你爹听见,每早起来都要看你爹的脸。”
“这么玄乎?做什么梦了?”
“我在梦里真个恨过你,和你打架,用牙咬你,将你咬得血长流,我又吓得大哭。”
小月低了眉眼,看着从门口跳进来的一群麻雀,在那里觅食,她抓了一把籼子撒过去,麻雀却哄地一飞而去了。
“小月姐,”门门又说了,“咱一块长这么大,你评评我门门,我是个坏人吗?”
“是个坏人。”
“坏人?!”
“是个好坏人。”
小月说罢,自己倒噗地笑了。门门也陪了笑脸。
“我是个好人,也是个坏人。我命太苦,我爱着你,甚至想过:只要你叫我去杀人,我真可以去杀人的。但我却只能给才才陪笑脸,因为他是你所爱的人。老秦叔给我找的那个姑娘,是我先答应人家的,让人家到我家来的,她长得很美,性子也温柔,但我不喜欢这种美。我把你俩作了比较,我无论如何不能要她了。我对不住那女子,也对不住老秦叔,村里人都在骂我,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是没有好日子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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